早已在參道兩側列隊迎候的,是黑壓壓的人群。公卿、神官、武家重臣、諸藩使者,依序而立,鴉雀無聲。無數道目光,或敬畏,或探究,或複雜,瞬間聚焦於這自禦輦中並肩而出的男女身上。
賴陸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在幾個特定的方位微微停頓——島津使者伊集院忠棟那張枯槁如屍的臉,在人群中異常紮眼;前田家使者略顯不安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毛利家使者則低眉順目,看不清表情。他嘴角幾不可察地一彎,隨即恢複平淡,攜著澱殿,在結城秀康、上杉景勝、福島正則、最上義光四位重臣的簇擁下,緩步踏上通往拜殿的石階。
石階兩側,羽柴家的旗本武士身著鮮明的胴丸,按刀肅立,盔簷下的目光銳利如鷹,監視著一切細微的動靜。更遠處,隱約可見柳生新左衛門麾下“闇付”的深藍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背景,無聲地掌控著全局的“清淨”。
神樂縹緲,法螺低沉。神官們白衣赤袴,手持楊桐枝,在前引導。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特製高價香的氣味,莊重,卻隱隱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令人心神震懾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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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殿前,早已設好祭壇。猩猩緋的毛氈鋪地,其上陳列著三牲五穀、時鮮果品、明晃晃的刀劍玉帛。而在祭壇最前方,那兩柄覆以金襴的巨刀——“豐國正宗”與“代身正宗”——已靜靜安置於特製的赤漆鎏金刀架之上,沉默地散發著無形的威壓。
賴陸肅立於主位,身姿如鬆,晨光為他挺拔的輪廓鍍上一層淡金。在他身後半步,左右兩側,分彆侍立著齋藤福與遠山楓。
齋藤福今日一身端莊的淡萌黃小袖,外罩紫袴,發式是利落的勝山髻,僅簪一支素雅的金箔竹釵。她低眉順目,雙手交疊於身前,姿態無可挑剔,唯有在賴陸邁步時,她的目光會極其短暫地追隨他的背影,眼神沉靜如古井,仿佛已將所有的波瀾都沉澱在了為賴陸誕下長子鶴鬆曆史線中的豐臣國鬆)並見證其早夭之後。她是賴陸身邊最早的女人,見證了從清洲到天下的每一步,此刻的靜默,自帶一份元從的篤定與滄桑。
遠山楓則年輕鮮活許多。她穿著紅梅色的華麗打掛,上繡折枝楓葉,烏發結成時尚的島田髻,點綴著精巧的珊瑚珠花。她微微抬著下巴,好奇又竭力保持莊重地打量著周遭宏偉的殿宇與黑壓壓的人群,偶爾偷偷瞥一眼賴陸挺拔的背影,眼中閃爍著混合了驕傲、迷戀與一絲因場合重大而產生的緊張。她是賴陸寵愛的新歡,代表著他權力巔峰時期所享有的、恣意的青春與美色。
而在女眷席位的最邊緣,帷幕的陰影交界處,靜靜立著淺井江。她沒有坐在鋪設的茵毯上,隻是站著。一身毫無紋飾的墨色小袖,外罩淺蔥色無紋羽織,長發是最簡單的丸髻,唯有一根烏木簪。她手中捧著一個紫檀木匣,裡麵應是祭祀所需的某些重要物件或文書。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脂粉,眉眼清晰甚至有些冷峻,目光平靜地掠過祭壇、神官、以及在場所有顯貴,最後落在姐姐澱殿那華美而緊繃的側影上,停留一瞬,隨即移開,重新歸於一片專注的虛空。她不像來參與祭祀,更像是來執行一項重要的公務,與這華美哀榮的場合保持著一種格格不入的、卻令人無法忽視的疏離與警醒。
神官高唱:“開扉,神饌奉獻!”
沉重的拜殿之門緩緩洞開,內裡幽深,隻可見隱約的禦神燈之光。神官們列隊,將各種祭品高舉過頂,魚貫送入殿內。鼓樂之聲變得莊重緩慢,每一次太鼓的敲擊,都仿佛敲在人心之上。
賴陸上前一步,自神官手中接過楊桐枝,在早已備好的“手水舍”中蘸取清水,於身前身後左方右方揮灑清淨。動作標準,一絲不苟,卻透著一股演練過於純熟的、近乎禮儀性的漠然。
之後,便是最為關鍵的“祝詞奏上”。
本該由地位最高的神官或朝廷特使宣讀。然而,在眾人矚目之下,隻見結城秀康穩步出列,走到祭壇一側特設的祝詞案前。他並未展開任何卷軸,隻是微微閉目,旋即睜開,以清晰沉穩、足以讓前列所有人都能聽清的聲音,朗聲誦讀:
“謹啟:太閣秀吉公,承天景命,撥亂反正,一統海內,德澤廣被,功業巍巍,光耀千古……”
祝詞的內容,與昨日九條忠榮私下遞來的那份草稿截然不同。通篇頌揚太閣功業,明確將賴陸定位為“秀吉公之胤嗣”、“克紹箕裘、重振豐臣之業”的“子”。對於所謂“靖難”之事,以“廓清奸逆,肅正朝綱”一筆帶過,絕口不提“嗣孫”,更無任何可能引發聯想的曖昧言辭。最後,祈願“神佑胤嗣,基業永固,天下泰平,萬民安康”。
字字鏗鏘,句句落在“賴陸乃太閣親子、合法繼承人、平定亂世的現世之主”這三個絕不容動搖的基點上。
當結城秀康念到“秀吉公之胤嗣”時,賴陸的脊背似乎幾不可察地更加挺直了一分。帷幕後,澱殿交疊的手,指節微微泛白。女眷席邊緣,阿江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手中的木匣上。齋藤福依舊沉靜,遠山楓則似懂非懂,隻是覺得氣氛格外肅穆。
祝詞畢,結城秀康躬身退下。賴陸再次上前,從神官手中接過那卷代表“豐國正宗”奉納的目錄,高舉過頂,向著幽深的拜殿內遙遙一禮,然後將目錄置於祭壇之上。緊接著,是“代身正宗”的目錄。
整個過程,寂靜無聲,唯有風聲掠過樓閣簷角的清響。
奉納儀式完成。賴陸緩緩轉身,麵向階下黑壓壓的眾人。陽光正好照在他的臉上,那雙遺傳自吉良晴的桃花眼,此刻清澈銳利,不見絲毫屬於少年的彷徨。
“諸卿,”他開口,聲音並不洪亮,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在寂靜的廣場上回蕩,“今日,於此神前,告慰太閣父君在天之靈。賴陸不肖,幸得父君餘烈,並承天佑神助,將士用命,方得戡平亂逆,使海內複歸一統。”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在島津、前田、毛利使者所在的區域,有意無意地多停留了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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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初定,然逆心未絕,跋扈者猶存。”他的語氣依舊平穩,卻字字如鐵石,“凡我臣子,當謹記太閣開創之艱,恪守本分,忠勤任事。若有心懷叵測,陽奉陰違,乃至勾結外寇,背主逆臣者——”
他的聲音陡然一沉,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
“無論其身在天涯海角,冠以何名,我羽柴賴陸,必提兵往討之,犁庭掃穴,絕其苗裔,以正典刑,以安天下!”
最後一句,如同驚雷,在無數人心頭炸響。這是祭祀,更是宣言,是赤裸裸的威懾。伊集院忠棟枯槁的臉上,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前田使者冷汗涔涔。毛利使者將頭垂得更低。
賴陸說完,不再看眾人反應,轉身,對神官微微頷首。
“禮成——!”神官拖長了聲音高唱。
鼓樂再起,這次變得昂揚。賴陸率先舉步,走下石階。澱殿、齋藤福、遠山楓等在後跟隨。阿江悄無聲息地合上木匣,退入女眷隊列的陰影中,仿佛從未引起過注意。
祭祀結束了。但這場以神事為表、以政治威懾為裡的“豐國大祭”,其所傳遞的信息,才剛剛開始隨著這些來自天下各地的使者,向著四麵八方擴散開去。
賴陸版本的“豐臣正統”敘事,已借助這場最高規格的儀式,昭告天下。接下來,便是看那些“心懷叵測”者,如何應對這柄高懸於頂、名為“大義”與“武力”的利劍了。
人群開始依序退場。阿江捧著木匣,走在女眷隊列的最後。她抬起頭,望向走在最前方、那個在陽光下顯得無比高大、也無比孤獨的年輕主公的背影,又飛快地瞥了一眼身側不遠處,正被侍女攙扶著、臉色微微發白的姐姐。
祭壇上,“代身正宗”的刀架在日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所有思緒,隻是將懷中的木匣,抱得更緊了些。
此時冬日的陽光,明亮,卻毫無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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