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連!你放肆!”橫山長知喝道,但氣勢已然被這莽夫衝散。
“放肆?某家看是你們昏了頭!”長連龍踏前一步,甲胄鏗鏘,指著本多政重喝道,“此人身負主君血仇,殺之可也,囚之可也,綁送大阪任憑賴陸公處置,亦是正理!但爾等方才在商議什麼?什麼‘代管’?什麼‘自陳其過’?什麼‘另擇賢能’?!”
他轉向前田利長,目光灼灼,竟帶上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痛心:“主公!您糊塗啊!賴陸公是何等樣人?是踏著內府與太閣舊臣的屍山血海,以十五之齡便席卷天下的梟雄!他所看重的,難道是幾句自輕自賤的漂亮話?是一紙自削法統的請罪書?”
“他看重的是力量!是骨頭!是武士的‘奉公’與主君的‘禦恩’!”
長連龍揮舞著手臂,仿佛在陣前激勵士氣:“我加賀百二十萬石,兵精糧足,乃太閣欽賜,賴陸公安堵!此乃‘禦恩’!我輩武士,受此大恩,當何為?當以死‘奉公’!賴陸公若要用兵,我加賀兒郎便該頂在最前,死戰到底!賴陸公若要問責——”
他猛地一拍胸膛,甲片悶響:“無非切腹而已!某家這條命,願陪主公共赴黃泉!豈不聞‘主辱臣死’?主公若自辱,臣等更有何麵目苟活於世?!”
他喘著粗氣,眼中燃燒著純粹的、近乎原始的武家魂:“主公隻需告訴賴陸公三件事!”
“第一,我藩主之‘病’已愈!筋骨強健,正欲為天下主效死力!今後但有征伐,我加賀男兒必為先鋒,縱使家名斷絕,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亦在所不惜!此乃‘奉公’之誌!”
“第二,賴陸公若因舊事遷怒,要問責,要懲處,要性命——好!某長連龍,願第一個切腹!我加賀上下,不缺乏引頸就戮的武士!但此乃賴陸公之權柄,生殺予奪,皆出上意,豈容我等擅自揣度,自行處置,自輕自賤?!這反倒顯得心虛,顯得孱弱!”
“第三……第三……”他卡了一下,似乎沒想好第三點,但立刻梗著脖子吼道,“總而言之!武家之道,在於‘禦恩奉公’,坦蕩分明!賴陸公既已安堵我加賀,我加賀便是賴陸公之臣,之土,之兵!要殺要剮,要賞要罰,皆憑主公一言而決!我輩唯有屏息待命,以忠勇相報,豈可自亂陣腳,行此……此等未戰先降、自毀根基的婦孺之舉?!”
一番咆哮,如同狂風暴雨,將書房內原本悲壯、屈辱、精於算計的氣氛衝刷得七零八落。
本多政重已停下筆,靜靜地看著這位闖入的猛將,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微光——是嘲弄?是悲哀?還是……一絲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動搖?
橫山長知臉色鐵青,嘴唇緊抿。他無法反駁長連龍所代表的、最正統、最剛烈的武家精神,那是一種更簡單、卻也更有力的邏輯。
前田利常則握緊了拳,年輕人的熱血似乎被長連龍點燃,眼中重新燃起火光。
而前田利長,這位被“病”與“謀”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當主,則癱坐在那裡,看看地上墨跡未乾的“自罪書”,看看慷慨激昂、願以身殉的長連龍,又看看沉默如石的本多政重與麵色鐵青的橫山長知。
兩種選擇,如同兩條猙獰的岔路,橫亙在他麵前。
一條,是本多政重與橫山長知指出的、屈辱但可能存續的“生路”——自我閹割,獻上一切解釋權,換取新主的“放心”與可能的“施舍”。
另一條,是長連龍咆哮的、剛烈但可能毀滅的“絕路”——挺直脊梁,以武士的忠誠與剛勇直麵新主,將生死榮辱完全交付,賭的是新主的器量與對“有用之臣”的需求。
哪一條,才是真正的生路?哪一條,又會將前田家拖入萬劫不複?
“主公……”橫山長知艱難開口,試圖挽回,“長連所言雖壯,然……賴陸公非尋常主君,其心深不可測,其威……”
“其威如何?”長連龍瞪眼打斷,“我輩武士,但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中間對得起主公與俸祿!若因主君威嚴莫測,便先自斷手足,自毀名器,與待宰豚犬何異?縱使得以苟活,他日有何麵目統領加賀百萬軍民?有何麵目見利家公於泉下?!”
“夠了。”
前田利長終於出聲,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疲憊到極點後的奇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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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坐直身體,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停留在地上那張本多政重剛剛寫就的、墨跡淋漓的“自陳狀”上。
他伸出手,在眾人注視下,輕輕捏起那張紙,移到燈焰之上。
火舌舔舐紙角,迅速蔓延,橘紅的火光映亮了他蠟黃而複雜的臉。
“長連,”他看著跳躍的火焰,緩緩道,“你說,賴陸公要看的是‘骨頭’。”
“橫山,政重,”他又看向謀士與仇人之子,“你們說,賴陸公要的是‘順從’與‘法理’。”
紙張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為灰燼,細小的灰燼飄散在凝滯的空氣中。
“或許,你們都對。”前田利長鬆開手,最後一點灰燼飄落,“也或許,都隻對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淤積胸中數月、令他“病”入膏肓的鬱氣,仿佛隨著這張紙的焚燒,也消散了些許。
“利常。”他看向弟弟。
“在!”
“點齊馬廻眾與旗本精銳,按最高儀仗準備。三日後,我親赴大阪。”
“是!”
“橫山。”
“老臣在。”
“重新起草表文。不提‘代管’,不言‘請罪’。”前田利長眼中,漸漸凝聚起一絲孤注一擲的銳光,“隻陳三事:一,臣前田利長,病體已愈,願為天下主前驅。二,本多正信之子政重,現拘於臣處,聽候發落。三,加賀上下百萬石,兵糧甲仗,皆為主公之器,但有所命,赴湯蹈火,不敢辭也!”
“這……”橫山長知一怔,隨即領悟,這幾乎是融合了長連龍的“剛”與政重策略中“交人”的部分,去掉了最屈辱的“自貶”,保留了最基本的“順從”與“有用”的展示。他深深一躬:“老臣明白!”
“長連。”
“末將在!”長連龍大聲應道。
“你,精選三百敢死之士,隨我同行。”利長的目光與這莽將相對,“若大阪是龍潭虎穴,你便是我前田利長的最後一塊硬骨頭。”
長連龍胸膛一挺,眼中爆發出熾熱的光彩:“主公放心!末將願為先鋒,縱是刀山火海,也為主公趟平!”
最後,前田利長的目光,落在了自始至終沉默跪坐的本多政重身上。火光已熄,書房內似乎黯淡了些,唯有政重的眼眸,在陰影中幽深難辨。
“政重。”
“罪臣在。”
“你,隨行。”
本多政重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隨即深深俯首:“謹遵主公之命。”聲音無波無瀾。
他沒有問自己將以何種身份、何種狀態“隨行”,是囚犯,是家臣,還是……祭品?這已不重要。他的命運,自他踏入這間書房起,便已不再屬於自己。
前田利長揮了揮手,仿佛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都去準備吧。讓我……靜一靜。”
眾人無聲行禮,依次退出。長連龍昂首闊步,橫山長知步履沉重,前田利常目光堅定,本多政重背影孤直。
紙門重新合上,將紛擾、爭執、算計與決心,暫時隔絕在外。
前田利長獨自坐在重新變得空曠寂靜的書房中,望著地板上那攤灰燼,久久不動。
窗外,金澤城的夜,依舊深沉。但遠方的天際,似乎已透出一絲微弱而凜冽的曦光。
三日後,這支承載著加賀前田家百年榮耀、當下恐懼與未知未來的隊伍,便將啟程,奔向大阪,奔向那位手握“禦恩”與“生殺”大權的年輕天下人,奔向一場決定家族命運的、最後的“奉公”。
而本多政重筆下那未完成的“自陳狀”,與其灰燼一起,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個被悄然抹去、卻又真實存在的注腳,預示著這條“奉公”之路,絕非長連龍所想象的那般,隻有坦蕩與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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