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涯的手從劍柄上滑下來,指尖在木紋上留下一道濕痕。白芷扶著他的手臂沒有鬆開,力道穩得像鐵箍。他喘了口氣,把重心移到右腿,膝蓋還在發顫,但總算站直了。
宮門就在眼前。兩扇銅包金的巨扉半開,內侍遠遠候在影壁後,不敢近前。風從門縫裡穿出,帶著一股冷香,像是剛換過的熏爐。
他往前邁了一步,腳底踩到一塊翹起的青磚,身子晃了晃。白芷立刻收緊手臂,助他穩住。這動作太熟了,就像之前無數次在山道、在雨夜、在血泊裡互相撐著走那樣。
“能走?”她問。
“不能也得走。”他嗓音啞著,抬腳跨過門檻。
外麵的日頭正好,照得街麵泛白。他們沒走正道,拐進側巷。牆根下有幾個孩子蹲著玩石子,見兩個帶傷的人過來,紛紛抬頭看。其中一個認出了陳無涯腰間的斷戟,小聲說了句什麼,其他孩子立刻散開了。
巷子深處傳來腳步聲,輕而快。兩人同時停下。一道黑影從對麵屋簷躍下,落地無聲,衣角翻起時露出一點暗紅刺繡——狼頭銜月,嚴嵩私衛的標記。那人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鑽進窄門,門板合攏前,隱約傳出一句:“人還在京裡。”
陳無涯沒追。他靠著牆,閉了閉眼,又睜開。
“他們在等我們離開。”他說。
“或者,等我們死。”白芷手按在劍柄上,目光掃過四周窗戶,“剛才那句話,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
他點點頭,繼續往前走。肩上的布條已經重新紮過,藥粉壓住了滲血,可每走一步,骨頭縫裡都像有針在紮。他想起書院先生罰他抄書時,手抖得握不住筆,如今倒是一點都不抖了。
市井漸喧。一家茶肆擺在街角,棚子歪斜,幾張舊桌拚湊著。他們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老板端來兩碗粗茶,眼睛在陳無涯臉上多停了一瞬。
“新來的?”老板擦著桌子,隨口問。
“路過。”陳無涯低頭吹氣,熱霧模糊了臉。
老板笑了笑,走開了。
鄰桌坐著兩個漢子,短打束腰,佩刀未解。一個正啃著燒餅,另一個低聲說:“……雁門關外三座烽燧昨夜全滅,守軍一個沒跑出來。”
“聽說赤焰營破了邊防陣,連斬七將。”前一人咽下食物,“現在朝廷封鎖消息,可江湖上都傳遍了。”
“不止這個。”另一人壓低聲音,“青鋒派昨夜遭襲,護院弟子重傷,一本《清虛劍譜》被取走。雖說是殘卷,可也是鎮派之物。”
陳無涯端著茶碗的手頓了一下。
白芷坐在他旁邊,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一下,兩下。那是她們門中傳遞警訊的暗語。
“有人想亂局。”她不動聲色地說。
“不是想。”陳無涯放下碗,茶水還剩半杯,“是已經在動手。劍譜失竊,是為了動搖青鋒根基;邊關告急,是要逼朝廷分兵。兩邊一攪,江湖自亂。”
“你覺得是誰?”她問。
“拓跋烈不會這麼急。”他搖頭,“他要的是中原武脈斷絕,不是一場混戰。這手法……更像有人借他的勢,在背後推一把。”
“嚴嵩雖倒,但他那些黨羽還沒清完。”她說,“有些人,藏得比鬼還深。”
陳無涯沒接話。他掏出幾枚銅錢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白芷跟著站起來,臨出門時,回頭看了老板一眼。
那人正低頭掃地,仿佛什麼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