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條充滿了絕望與新生的小巷,你臉上的森然殺意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利通錢莊”“朝天門十二少”,這些名字在你舌尖滾過,味同嚼蠟——不過是一群在陰溝裡爭搶殘羹的鼠輩,為了他們暴露那張能掀翻巴蜀武林的底牌,簡直是對自身布局的褻瀆。你需要一層新身份,既要鎮得住這些宵小,又不能驚動巴蜀地界那些真正藏在暗處的大人物。
拐進城牆根那處堆滿乾草的無人角落,布衫與官袍的換轉不過三息。當你再次走出時,身上已換了件青藍色官袍,料子是尋常錦緞,你平時不怎麼穿,倒也乾淨,卻不見什麼亮眼光澤;胸口用單股銀線繡著白鷳,紋路簡潔紮實,並無多餘裝飾;頭戴素麵梁冠,僅用一支普通木簪固定;腳蹬一雙皂靴,鞋麵雖乾淨卻有明顯磨損痕跡。你本就是燕王請封的王府長史,官印官服俱全。堂堂五品大員,即便與渝州知府平級,可憑著燕王府的背景,對方也絕不敢怠慢。
渝州磁器口的石板路被往來行人磨得發亮,青苔在縫隙裡藏著濕氣,混著巷尾火鍋的牛油香撲麵而來。你換了行頭,便不再去那些藏汙納垢的老茶館,徑直走向山城最熱鬨的火鍋一條街,選了臨江的“胖子火鍋樓”——這裡南來北往的客商很多,也最容易聽見真消息。
店小二剛擦完桌子,抬眼瞥見你這身官服,手裡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撿起來擦了擦手,弓著腰將你引上二樓雅座,連樓梯板都被他踩得吱呀作響。這雅座正臨長江,窗欞雕著夔龍紋,推開窗便能看見江麵上的漁火與對岸的山影。你指尖叩了叩桌麵,要了口中間嵌著紫銅隔片的九宮格銅鍋,鍋底是熬得發黑的牛油,凝固時紋路如老玉,待炭火煨熱,便咕嘟咕嘟翻湧起來,浮在表麵的乾辣椒段像一串串紅瑪瑙,花椒的麻香混著八角、桂皮的醇厚,瞬間漫滿了整個雅間。
“黃喉、鴨腸、腦花要帶血絲的。”你報菜名時聲音不高,卻讓店小二記得分毫不差。菜端上來時還冒著白氣,黃喉切得厚薄均勻,邊緣帶著新鮮的粉色;鴨腸在冰盤裡蜷著,根根分明;腦花盛在白瓷碗裡,覆著一層細密的薄膜。你沒有急著動筷,隻是提起茶壺給空杯續水,耳力卻已鋪展開來——官服是最好的屏障,周圍食客雖頻頻用餘光瞟你,卻不敢過分窺探,反而讓交談變得毫無顧忌。
鄰桌的胖商人剛夾了片毛肚塞進嘴裡,燙得直呼氣,卻不忘手肘頂了頂對麵的瘦子,眼珠往四周溜了圈,才攥著腰間那枚油光水滑的翡翠玉佩壓低聲音:“聽見沒?利通錢莊的王胖子,今兒在十八梯撿著個大漏!”他嚼著毛肚,聲音含混卻透著興奮,“說是個江南來的絲綢商人,穿得普普通通卻傻裡傻氣,一打聽就露了底——隨身帶了滿包袱的現銀!利通的趙二爺都親自放話了,今晚就在‘金自來’賭場擺鴻門宴,要把這憨包的銀子全榨出來!”
“拚命三郎,蔣學棟蔣三爺不是最喜歡跟著他二哥宰肥羊嗎?這回不出手?”瘦子正抱著酒壺往嘴裡灌,喉結滾動著灌下一大口雜糧酒,酒液順著胡茬子淌到青布短褂上,洇出一圈深色的印子。
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頓,瓷杯磕著木桌發出脆響,不屑地撇撇嘴:“一個外地冤大頭,值得趙天良那廝興師動眾?”說著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說白了,利通錢莊就是‘玉麵郎君’趙天良的狗腿子,掙的錢還不是得乖乖給十二少交份子!”
“你懂個屁!”胖商人慌忙探過身,手掌攏在嘴邊,壓低了聲量,唾沫星子都快濺到瘦子臉上,“你當趙二爺傻?那憨包隨身的包袱滿滿當當,沉得很,王胖子偷偷瞧過,硬邦邦的肯定全是銀錠子!再說這高利貸的肥差,‘笑麵虎’汪七爺眼饞多少年了?前兒還托人去利通說和,想摻股子被趙二爺懟回去了!”他頓了頓,眼神瞟向門口,“之前蔣學棟就為分賬的事跟趙二爺紅過臉,這回汪七爺指不定在暗處盯著,就等趙二爺失手好搶地盤呢!”
瘦子歪著脖子打了個酒嗝,酒氣裹著蒜味飄過來,他抓了抓油膩的頭發,不屑地嗤笑:“搶來搶去有什麼用?都是替人打工的!”他突然湊近,聲音壓得更低,“去年城西張屠戶欠了利通的錢想跑,半夜就被人打斷了腿,事後才知道,動手的是玄劍門的外門弟子!”這話一出,他自己先打了個寒顫,“他們這群人,不過是玄劍門放在渝州斂財的白手套!巴州山上那些劍客,才是真正說了算的主子!”
“玄劍門”三個字一出,二樓的喧鬨竟頓了半拍,連添炭火的夥計都放慢了腳步。你夾起一片鴨腸,在翻滾的紅油裡七上八下,鴨腸卷著辣油入口,脆嫩中帶著麻香,嘴角卻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終於找到了,這條藏在渝州地下的食物鏈,總算露出了首尾。
就在此時,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突然撞了過來,臟兮兮的手差點掃翻你的火鍋。他嘴裡含混地喊著“對不起”,慌慌張張地往樓下跑。沒人注意到,你桌上多了張折疊整齊的燙金請柬,暗紅的流蘇垂在桌沿,與火鍋的熱氣纏在一起。你緩緩展開,字跡張揚得近乎貪婪:“久聞江南楊公子大名。今夜戌時,‘金自來’賭場天字一號房。趙某備下薄酒,恭候大駕。”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你夾起最後一片毛肚,在紅油裡滾過便送進嘴裡,臉上是獵人看見獵物入陷阱的滿意笑容。起身時,你故意被門檻絆了一下,袖中的請柬如金色蝴蝶般滑落,悄無聲息掉進桌底的陰影裡。你理了理官袍的衣襟,指尖拂過胸口的白鷳繡紋,背著手踱下樓,腳步從容得像個酒足飯飽的尋常官吏,融入了山城漸濃的夜色中。
你走後不過一炷香,店小二便端著抹布過來收拾。抹布擦到桌底時,突然觸到一片冰涼的鎏金——他彎腰一摸,看清請柬上的字跡後,倒吸一口涼氣,手裡的抹布再次掉在地上。
“趙公子……楊公子……金自來……”他喃喃念著,魂都嚇飛了,連滾帶爬地往掌櫃房跑,撞翻的茶盞碎了一地。掌櫃的捏著請柬看了三遍,指尖抖得像篩糠,當即揣著請柬從後門溜了,直奔金風細雨樓的據點——這消息,足以換夠他下半輩子的嚼用。這不過是你布下的第一環,一個看似無意的信息源頭。
你七拐八繞走進一條死胡同,牆根堆著半人高的柴火,彌漫著潮濕的黴味。你在胡同儘頭的青磚牆上敲了三下,一長兩短,節奏分明。片刻後,那麵看似實心的磚牆“哢嗒”一聲,向內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石屑簌簌落下,帶著地下密室特有的陰涼氣息。
一個身穿黑衣、臉上覆著青銅饕餮麵具的男子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如石磨:“蘇夢枕樓主有令,渝州分舵所有資源,任憑大人調遣。”你點了點頭,走進密室。密室不大,牆上掛著幅渝州城防圖,燭火跳動著映出圖上密密麻麻的紅點。你走到案前,提起徽墨研了研,筆尖飽蘸濃墨,在三張宣紙上分彆落下字跡。
“第一封,送‘拚命三郎’蔣學棟。”你將信紙折成三角,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就說‘玉麵郎君’今晚要獨吞京城來的肥羊,那肥羊身份硬得很,趙天良若是失手,他這老三便可順理成章坐老二的位置。”
“第二封,給‘笑麵虎’汪漸聲。”你換了張宣紙,字跡比先前更顯陰柔,“告訴他,趙天良請的是燕王府來的京官,想獨自巴結上燕王這條線,回頭就把兄弟們賣了換前程。”
“第三封,匿名送進渝州知府劉光同的書房。”你最後落筆,字跡規整如公文,“不用寫彆的,附上趙天良與他分贓的賬冊副本,再提一句,今晚金自來出事的貴客,是燕王府長史。”
麵具人雙手接過三封密信,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低頭時,能看見麵具下滲出的冷汗——這哪裡是信,分明是三把火,要把整個渝州城燒個天翻地覆。他不敢耽擱,躬身行了一禮,轉身便消失在密室的陰影裡,連衣角掃過地麵的聲音都未曾留下。你則走到屏風後,換了身玄色夜行衣,布料輕薄如蟬翼,貼在身上沒有半分累贅,隨即如幽靈般融入了更深的夜色。
戌時已至,山城的燈火如繁星般綴在江邊,唯有“金自來”賭場亮得像座宮殿,鎏金的牌匾在燈火下閃著刺眼的光,如同一隻匍匐在江邊的巨獸,吞噬著金銀與欲望。你如夜梟般落在對麵的鐘樓頂端,銅鐘的鏽跡沾了滿手,風穿過鐘口,發出嗚咽似的聲響。腳下是奔騰的長江,江水拍打著礁石,濺起的水霧帶著腥氣;眼前則是一場即將開演的鬨劇。
你眯起眼,將下方的動靜儘收眼底:茶肆的八仙桌下,藏著蔣學棟的心腹,手裡攥著短刀,刀鞘上的銅環映著燈火;牆頭上扒著汪漸聲的探子,裹著灰布頭巾,隻露出一雙轉動的眼睛;更遠處,一隊隊衙役舉著火把,火把的光映紅了江麵,渝州知府劉光同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臉色比紙還白——他顯然是被那封密信逼得不得不來。而金自來內,天字一號房的窗紙上映著趙天良焦躁踱步的影子,樓下暗處,蔣學棟與汪漸聲已帶著人埋伏妥當,隻等“肥羊”入甕。
所有演員都已就位,殺機如繃緊的弓弦。你從懷中摸出個酒囊,抿了口烈酒,酒液入喉燒得發燙,眼神卻冷得像冰。你在等,等他們耐心耗儘,等矛盾爆發,等這群豺狼互相撕咬。
鐘樓的更聲敲了三下,戌時三刻,約定的時間過了,“楊公子”卻遲遲未到。天字一號房裡,趙天良摔碎了第三個茶杯,茶水濺濕了華貴的錦袍;茶肆裡的蔣學棟頻頻看天,指節捏得咯咯作響;牆頭上的探子已經換了第三個人,腿都蹲麻了;劉光同騎在馬上,冷汗順著脖頸往下流,火把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空氣中的火藥味,濃得一觸即發。
你從鐘樓的陰影中緩步走出,夜行衣不知何時已換回那身青綠色官袍,銀線繡的白鷳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你沒有隱藏行跡,腳步不疾不徐地走在長街上,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縫隙裡,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暗處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你身上——驚愕、疑惑、貪婪、警惕,種種情緒在黑暗中交織。蔣學棟的人握緊了刀,汪漸聲的探子伸長了脖子,劉光同猛地勒住馬韁,馬蹄刨著地麵。你視若無睹,徑直走到金自來那扇金碧輝煌的大門前。門口的打手本是倨傲地叉著腰,看清你官袍上的白鷳時,臉上的橫肉瞬間僵住,腿一軟差點跪下:“有……有請楊公子!”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你沒理會他們,徑直走了進去。蔣學棟與汪漸聲對視一眼,也帶著人跟了進來,進了隔壁的天字二號房——他們倒要看看,趙天良能從這五品官身上榨出多少油水。
天字一號房裡,奢靡得令人作嘔。牆上掛著西域進貢的孔雀羽翎,地上鋪著波斯地毯,桌上擺著陳年女兒紅,碟子裡是山珍海味,三個衣著暴露的絕色女子正端著酒壺,見你進來,連忙盈盈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