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頭小隊帶著傷員吳老栓和礦區最新的混亂情報撤回藏兵穀時,漢中盆地的局勢正以驚人的速度滑向深淵。
艾能奇的耐心似乎耗儘了。在幾次試探性進攻、擊潰了城外守軍最後一點野戰勇氣後,他派出一支兩千人的偏師,繞過防禦相對嚴密的西、南兩門,直插漢中城防禦薄弱的東郊,一舉攻占了那裡儲存著部分糧草軍械的“東關倉”。守將賀珍聞訊,非但沒有出兵救援,反而緊閉自己控製的西門和北門部分區域,聲稱“謹防賊人調虎離山”,坐視東關陷落。
這把趙光遠氣得幾乎吐血。東關倉雖不是他直接管轄,但丟失的物資是整個漢中城的儲備!更讓他恐懼的是,艾能奇這一手,徹底暴露了漢中城防的漏洞和守將之間的互不統屬、見死不救。
城內恐慌達到頂點。搶糧、搶水、毆鬥、火災,惡性事件層出不窮。趙光遠和賀珍的軍隊不僅不彈壓,反而加入了搶掠的行列,與暴民無異。那條關於“北山黑虎寨可避難”的流言,此刻已不再是模糊的傳聞,而成了一些走投無路者的救命稻草。每天夜裡,都有零星的百姓或小吏家庭,抱著微薄的希望,從城牆破損處或賄賂守軍,冒險縋城而出,消失在北麵的黑暗山林裡。胡瞎子的暗線在其中起了關鍵的引導作用,但流亡的規模,已經開始超出他們最初的預期和控製。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通過薑家那條隱秘的渠道,送到了張遠聲案頭。
消息不是關於漢中,而是關於那個剛剛在漢中攪起腥風血雨的艾能奇。薑懷玉傳來口信,語氣帶著一絲玩味:“艾將軍頗喜新奇火器,尤厭鼠輩齟齬。或可‘以火會友’?”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卻極大。首先,薑家對艾能奇的情報掌握非常深入,連其個人喜好都清楚;其次,薑家似乎暗示,可以嘗試與艾能奇接觸?這簡直駭人聽聞!最後,“厭鼠輩齟齬”明顯是在影射趙光遠、賀珍之流。
“薑懷玉這是什麼意思?讓我們去跟張獻忠的部將接觸?與虎謀皮嗎?”李岩看到譯出的口信,第一反應是強烈的反對和警惕。
張遠聲卻沉思良久。與艾能奇接觸,風險極高。張獻忠部軍紀敗壞、反複無常是出了名的,何況雙方目前是潛在敵對狀態。但薑家不會無的放矢,他們提出這個建議,必然有其利益考量。或許,在薑家看來,甚至在某些清廷高層看來,讓張獻忠的勢力與殘明勢力如趙光遠)或其他地方勢力如藏兵穀)互相消耗,是他們樂見其成的。
“未必是真要我們與艾能奇結盟。”張遠聲緩緩道,“薑家可能是在試探我們的膽量和應變能力,也可能……是想借我們的手,給漢中這鍋沸湯再添一把柴,讓趙光遠和賀珍死得更快、更徹底些。他們自己,則躲在後麵,無論誰贏,都能繼續做生意。”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韓猛問道。
“不必直接回應薑家。”張遠聲做出了決定,“但我們可以順著這個思路,做一點文章。胡瞎子,讓我們在漢中城內的暗線,想辦法把‘艾能奇喜好精良火器,尤重火炮’這個消息,巧妙地透露給趙光遠和賀珍,特彆是要讓他們互相懷疑,對方可能想私下與艾能奇交易,用軍械換取平安或逃跑的機會。”
這是典型的離間計,利用的是趙、賀二人之間早已脆弱不堪的信任和麵臨絕境時的自私心理。
“另外,”張遠聲看向李岩和宋應星,“我們撤離時,在礦區廢棄坑道裡,是否留下了一些不太重要、但有明顯‘官造’或‘軍造’標記的殘破工具或零件?”
李岩回想了一下陳石頭的彙報,點點頭:“有,一些破損的鎬頭、鐵釺,還有……吳老栓他們遺落了一個裝火藥的舊皮囊,上麵似乎有模糊的衛所標記。”
“好!”張遠聲眼中精光一閃,“想辦法,讓這些東西,‘偶然’落到艾能奇派往礦區方向偵查的小股部隊手裡。不必太刻意,要像是不經意遺落,被潰兵或土匪撿到,又輾轉流失的樣子。”
宋應星立刻明白了:“莊主是想……誤導艾能奇,讓他以為礦區附近曾有不明官軍或武裝力量活動,甚至可能擁有火器,從而分散他的注意力,或者讓他對北麵山區產生不必要的忌憚?”
“正是。”張遠聲點頭,“不需要他信,隻需要他疑。疑心一起,他在全力攻城之餘,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關注北麵,這就能給城裡那些想逃的人,也多爭取一點點時間和空間,也給我們暗中引導流民、吸納人手,創造更寬鬆的環境。”
這是一連串細微、間接卻可能影響局勢的心理戰和情報戰操作。藏兵穀無力正麵乾預漢中攻防,卻可以像最高明的弈者,在棋盤邊緣落下看似無關緊要的幾子,攪動對手的心緒。
命令迅速部署下去。藏兵穀如同一個精密的情報和行動中樞,將一道道無形的絲線,重新撒向風雲激蕩的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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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效果開始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顯現。
先是漢中城內,趙光遠突然以“整飭城防、統一軍令”為名,試圖收繳賀珍控製的部分城門鑰匙和武庫。賀珍斷然拒絕,雙方部下在城中械鬥,死傷數十人,徹底撕破了最後的臉皮。緊接著,賀珍駐地深夜有神秘人物出入的流言開始傳播,趙光遠則被指責私藏了大量精良火器準備“資敵”。真真假假的消息混雜著恐慌,讓本已脆弱的防禦體係更加分崩離析。
接著,艾能奇軍對漢中城的攻勢驟然加強,尤其集中轟擊趙光遠負責的南門和東門殘存區域,但對賀珍控製的西門圍而不攻,壓力明顯較小。這種區彆對待,進一步加劇了守軍內部的猜忌和分裂。有潰兵甚至聲稱,看到艾能奇軍中有與賀珍部下裝束相似的人在進行喊話勸降。
與此同時,艾能奇派往北麵山區偵察的幾支小隊,確實在廢棄礦區附近發現了一些“可疑”的痕跡——不僅僅是那些刻意遺留的帶標記工具,還有一些並非土匪所為的、有組織的隱蔽和撤離跡象。這引起了艾能奇部將一定的警惕,雖然不至於因此分兵,但確實放緩了對北麵山區的清掃節奏,更多的探馬被派往那個方向。
就在這多方角力、亂象紛呈的時刻,一個意外的人物,卻沿著那條由胡瞎子暗線艱難維持的“北山小道”,跌跌撞撞地逃到了藏兵穀勢力範圍的最外圍哨卡。
此人並非普通百姓,也不是小吏,而是賀珍麾下一個不得誌的、負責看守西門輔庫的哨官,名叫廖忠。他帶來的不是金銀細軟,而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和一份沉重的“投名狀”:
“賀珍……賀珍那狗賊,昨夜已帶著兩百親兵和搜刮的財寶,從西門密道潛逃了!去向不明!他臨走前下令心腹,若城破在即,便……便點燃武庫和糧倉,絕不給西賊留一粒米,一把刀!”
“趙光遠還蒙在鼓裡!西門現在群龍無首,亂成一團!城中火並又起,艾能奇的雲梯……已經快搭上南城牆了!”
漢中,這座秦巴重鎮,在內外交困、上下離心之下,終於走到了徹底崩塌的前夜。而藏兵穀,這個一直潛伏在陰影中的觀察者和有限參與者,即將不得不麵對一個全新的、更加複雜危險的局麵:一扇通往漢中乃至更廣闊天地的破爛大門,正在他們麵前緩緩打開,門後是機遇,更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混亂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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