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送來的圖紙在格物院引發了持續三天的激烈討論。
宋應星將幾個主要工匠和學徒召集到最大的工作間裡,攤開那卷《漢中衛所火器圖鑒》。煤油燈把圖紙照得通明,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尺寸、用料和製作要訣。
“諸位看這裡。”宋應星指著其中一幅輕型火炮的分解圖,“漢中匠人將炮管壁厚減少了三分,卻在炮膛內加鑄了八道螺旋淺槽。按他們的記錄,這樣既減輕重量,又能讓炮彈出膛時略微旋轉,飛得更穩。”
孫老鐵匠眯著眼睛湊近看了半晌,粗糙的手指在圖紙上虛劃:“減了壁厚……這炮能撐得住幾次發射?還有這螺旋槽,鑄造時如何保證均勻?”
“問得好。”宋應星又從旁邊拿起一卷文書,“這是配套的試射記錄。此種‘輕旋炮’全重僅兩百七十斤,兩匹騾馬即可拖行。試射三十發後,炮口出現細微裂痕,五十發後需重新鍛膛。對比我們仿製的四百斤虎蹲炮,射程相近,便攜性大增,但壽命折半。”
工作間裡響起低聲議論。有人搖頭覺得不劃算,有人則眼睛發亮。
一個年輕學徒大膽開口:“宋先生,若是用咱們的‘秦昌鐵’來鑄呢?那種鐵更韌,或許能延長壽命?”
宋應星讚許地點頭:“正是此理。漢中匠人受限於生鐵質量,隻能做到如此。我等有焦炭煉鐵、反複鍛打的工藝,若以此法製造,說不定能將壽命提到八十發、一百發。而且……”
他展開另一張圖,上麵畫著一種帶木托和簡易瞄準裝置的大型手銃:“此物他們叫‘手發銃’,重十二斤,可單兵攜帶,三十步內可破輕甲。但其點火仍是火繩,雨天難用。若將我們的燧發機巧與之結合……”
工作間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工匠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如何改進、如何試製。這些從漢中繳獲的技術並非完美,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新的思路之門。
宋應星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感慨。幾年前在江西老家時,他何曾想過會有這樣一處地方,能讓匠人們如此暢所欲言地探討技藝?
“分三組。”他最終拍板,“第一組,以孫師傅為首,試製輕旋炮,用咱們最好的鐵料,記錄每一步數據。第二組,由石柱帶隊,研究燧發手銃,我要在月底前看到樣品。第三組,繼續分析漢中火藥配方,看看有無可取之處。”
眾人轟然應諾。
同一時間,沈溪在墾殖點的醫療區迎來了第一個“學生班”。
十二名年輕人——有原本就在穀內學過些醫護知識的少年,也有這次從難民中挑選出來的、識得幾味草藥的——拘謹地坐在用樹墩搭成的“凳子”上,麵前攤開粗糙的麻紙和炭筆。
沈溪站在一塊刷了黑灰當黑板用的木板前,神色嚴肅:“今日起,諸位便是醫護班第一期學員。我不教你們玄虛的醫理,隻教能救命的東西。”
他拿起一支炭筆,在黑板上畫了個簡略的人形:“第一課,止血。戰場上,十個人裡至少有六個是失血而亡。怎麼止?壓、紮、堵。”
他詳細講解不同部位出血的按壓點,如何製作簡易止血帶,何時用乾淨的布條填塞傷口。又讓人抬進來一個草人模型,親自演示包紮手法。
“沈先生,”一個從難民中選出的年輕人怯生生舉手,“若是……若是沒有乾淨布條呢?”
沈溪看他一眼:“問得好。那就用你能找到的最乾淨的布料——撕裡衣、扯旗幡,甚至乾淨的苔蘚。若什麼都沒有,就用燒紅的鐵烙燙傷口。”
下麵響起一陣吸氣聲。
“覺得殘忍?”沈溪語氣平靜,“活下來,才能談以後。記住了,在醫者眼裡,沒有什麼比命更重要。”
他又講了如何識彆傷口是否化膿、發熱病人該如何處置、水源淨化的幾種土法。每講一段,就讓學員們互相練習。墾殖點裡不時響起年輕人笨拙卻認真的聲音:“這裡,壓住!”“綁帶要這樣繞……”
日落時分,沈溪布置了作業:每人需記住今天所學的全部要點,明日抽查。
看著學員們恭敬行禮後散去,沈溪才鬆了口氣,揉了揉發酸的手腕。負責管理墾殖點的李崇文走過來,遞給他一碗溫水:“沈先生辛苦了。這些娃娃若能學成,將來能救不少人。”
沈溪接過碗喝了一口,望著天邊漸暗的雲霞:“李管事,說實話,在漢中時我隻想守著祖傳的醫館混口飯吃。從未想過……會這樣教人。”
“世道逼人。”李崇文輕歎一聲,“但逼著人往前走,說不定也能走出條新路。”
少年營的訓練場上,石頭正單手持著一根包了布頭的木棍,麵對三個同樣持棍的少年。
負責訓練的老兵趙老三抱著胳膊在一旁觀看:“開始!”
三個少年呈三角圍了上來。石頭一動不動,直到最前麵那人衝到三步距離時,突然側身,木棍斜刺而出,正中對方肋下——若是真刀,這一下就能要命。那少年痛呼一聲彎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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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時,石頭已借力回身,木棍橫掃,格開左側襲來的攻擊,右腳順勢踢出,將右側那人踹倒在地。整個過程不到三個呼吸。
趙老三眼中閃過讚許,麵上卻依舊嚴肅:“太急。若第一個不是最弱的呢?若他們配合更好呢?”
石頭收棍站定,氣息都沒亂:“他們不夠快。”
“戰場上哪有隻遇到比你慢的?”趙老三走過來,“明日開始,你跟我學刀。但有個條件——”
石頭抬頭看他。
“每天晚上,去識字班學一個時辰。這是趙統領的命令。”
石頭臉上第一次出現明顯的情緒波動——一絲抗拒。但他最終隻是點點頭:“是。”
趙老三拍拍他的肩:“小子,光會殺人是活不長的。得知道為什麼殺人,什麼時候該殺,什麼時候不該殺。”
石頭沉默片刻,低聲問:“趙叔,你殺過很多人嗎?”
趙老三愣了愣,望向遠處山巒:“很多。有些該殺,有些……不知道。所以我現在在這裡教你們,希望你們以後能比我清楚。”
漢中城,艾能奇的麻煩在第三天爆發了。
三戶原本表示願意“捐輸”的本地鄉紳,突然同時稱病,派管家送來些微不足道的銀兩和糧食,與之前承諾的數額天差地彆。
“將軍,他們這是串通好了!”副將王都司怒道,“不如帶兵上門,看他們還敢不敢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