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星決定同時嘗試三種散熱方案。
第一種最簡單:炮管外裹濕泥。兩個學徒用河泥和碎麻絲混合成粘稠的泥漿,均勻地塗抹在第二門試驗炮的炮管上,裹了厚厚一層,看起來像根醜陋的泥柱子。
“發射時泥巴裡的水會吸熱,慢慢蒸乾。”石柱解釋,“就是每次打完都得重新裹,麻煩。”
第二種方案是在炮管外鑄出縱向的散熱片。孫老鐵匠帶著人重新做了砂模,在炮管模具內壁刻出十二道深深的凹槽,這樣鑄出來的炮管自帶凸起的肋條。
“像魚的鰭。”有學徒說。
“對,就是靠這些‘鰭’把熱散出去。”孫老鐵匠很滿意這個比喻。
第三種方案最費事——改變鐵料配比。宋應星根據記憶裡的金屬知識,讓工匠在熔煉時加入少量錫和銅,試圖提高炮管的導熱性。但這需要反複試驗配比,一時半會兒出不了結果。
三天後,兩門改進後的輕旋炮再次被拉到試射場。
裹濕泥的那門炮先試。陳大炮裝藥、填彈、點火,轟隆一聲,炮彈準確命中二裡外的靶子。炮口噴出的熱浪瞬間蒸發了表層泥巴,騰起一團白霧。連射五發後,學徒上前檢查,手按在泥層上:“溫的!隻是溫的!”
但問題也出現了:泥層在第三次射擊後就開始龜裂脫落,第五發時已經掉了大半。
“得加些稻草或麻絮增強韌性。”宋應星記錄,“而且需要專人在旁隨時修補。”
接著試帶散熱片的那門炮。這門炮看起來威風多了,十二道凸起的肋條讓炮管顯得粗壯有力。試射同樣五發,炮管溫度上升明顯慢於第一門原版炮,雖然還是會燙手,但至少能連續發射八發才需要強製冷卻。
“散熱片有用。”孫老鐵匠咧嘴笑,“就是鑄造難度大,廢品率高,而且……太重了。”
確實,加了散熱片的炮比原版重了四十多斤。
“兩個方案各有利弊。”宋應星總結,“濕泥方案輕便廉價,但戰時維護麻煩;散熱片方案性能穩定,但笨重且費工。先小批量生產散熱片型號,裝備主力炮隊。濕泥方案作為備選,繼續改進泥漿配方。”
頓了頓,他又說:“另外,陳大炮你們炮隊要開始訓練快速裹泥的技巧。戰場上,時間就是命。”
陳大炮肅然領命。
山坳裡,周典在第三天傍晚出現了。
他沒帶家仆,獨自一人,背了個破舊的褡褳。胡瞎子如約等候在那裡。
“想通了?”胡瞎子問。
周典把褡褳放在石頭上,從裡麵掏出一卷用油紙包好的冊子:“這是漢中府萬曆四十年到崇禎五年的田畝總賬抄本。正本在府衙,賀珍逃跑時燒了,我提前抄了一份。”
胡瞎子接過,翻開看了看,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各縣的耕地麵積、等則、曆年納糧數額,甚至還有各條水渠的灌溉範圍。確實是寶貝。
“艾能奇的人昨天摸到城固了。”周典又說,“帶隊的是個姓劉的百戶,本地人,對山裡熟。最多五天,他們就會找到這一帶。”
“所以你決定跟我們走?”
“不完全是。”周典搖頭,“我跟你們走,遲早會被發現。但我可以留下來,繼續給你們傳消息。”
胡瞎子挑眉:“艾能奇在找你,你留下來太危險。”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周典笑了,笑容裡有種老吏特有的狡黠,“他們以為我會往深山裡躲,我偏不。我打算‘被迫’被他們找到,然後‘不得已’為艾能奇做事。”
胡瞎子明白了:“你想當雙麵眼線?”
“三麵。”周典糾正,“艾能奇那邊,你們這邊,還有我自己這邊。”他從褡褳裡又掏出一個小布包,推到胡瞎子麵前,“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家底,三百兩銀票,西安府‘通彙號’的票子,見票即兌。我想請你們幫我個忙——如果我死了,把這錢交給我女兒。她在襄陽,嫁了個開綢緞鋪的。”
胡瞎子看著銀票,沒接:“你不怕我們吞了?”
“怕。”周典坦率地說,“但比起被艾能奇砍頭,或者被清虜屠城,我更願意賭你們還有點信用。”他頓了頓,“再說,我活著對你們更有用,對吧?”
胡瞎子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把銀票推回去:“自己收好。真要托付,等你真要死的時候再說。現在,說說你的計劃。”
周典收起銀票,壓低聲音:“劉百戶那隊人裡,有個小旗是我遠房侄子。我可以讓他‘偶然’發現我,然後把我帶回漢中。見了艾能奇,我會獻上部分賬冊——當然,是刪改過的。取得信任後,我能接觸到更多軍情。消息怎麼傳給你們,需要你們安排個穩妥的法子。”
“什麼法子?”
“漢中城西有家‘陳記雜貨鋪’,掌櫃的老陳頭,欠我一條命。”周典說,“他鋪子後院牆根第三塊磚是鬆動的,裡麵有塊空心磚。我把消息寫在油紙上,塞進磚裡,你們的人每五天去取一次。鋪子每天來往人多,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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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瞎子思索片刻:“可以。但你記住,一旦感覺有危險,立刻往北邊山裡撤,我們在留壩附近有接應點。”
“知道。”周典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那我走了。下次見麵,可能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背起褡褳,佝僂著背往山下走,很快消失在暮色裡。
胡瞎子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老頭身上有種亂世小人物特有的韌性——像野草,看著柔弱,卻能在石頭縫裡紮根。
漢中城西的巡邏隊確實進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