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城頭的烽煙升起時,是十月十七的清晨。
了望的士兵最先看見東麵黃河方向揚起的塵頭——那是大隊騎兵奔馳的痕跡。接著,地平線上出現了旗幟,藍底鑲紅邊的三角旗在秋風裡獵獵招展,旗上繡著猙獰的獸頭。
“是清虜!”哨兵嘶聲大喊,“敵襲——!”
潼關守將是原明朝副將馬科,李自成破西安時他帶著殘部退守潼關,後來南明朝廷給了個“潼關總兵”的空銜,實則手下隻有不到兩千疲兵,糧草匱乏,士氣低迷。
當清軍先鋒出現在關下時,馬科正在喝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他扔下碗衝上城頭,看到關外已經列開至少三千騎兵,後續還有步卒源源不斷開來。
“是阿濟格的旗號……”馬科臉色發白。他認出了那麵織金大纛,幾個月前,就是這麵旗子追得李自成狼狽西逃。
副將顫聲問:“總鎮,怎麼辦?守還是……撤?”
馬科盯著關下那些盔甲鮮明、陣型嚴整的騎兵,又回頭看看自己手下那些麵黃肌瘦、武器破舊的士兵,喉結滾動了一下。
“關城險要,或許能守幾日……”他話沒說完,東門忽然傳來喧嘩。
“怎麼回事?!”
一個渾身是血的千總連滾爬上來:“總鎮!東門……東門的守軍開了城門,降了!”
馬科如遭雷擊。他這才想起,潼關守軍裡有一半是原李自成的降卒,本就軍心不穩。
城下,清軍陣中馳出一騎,是個穿藍色棉甲的將領,用生硬的漢話朝城頭喊:“大明氣數已儘!開城者免死!頑抗者,屠城!”
聲音在關城山穀間回蕩。
城頭上,守軍開始騷動。有人扔下了兵器。
馬科知道大勢已去。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死灰。
“傳令……”他聲音乾澀,“開西門,撤。”
潼關就這樣破了,幾乎沒經曆像樣的戰鬥。阿濟格的主力甚至還沒到,先鋒一個威懾,內應一開城門,這座號稱“天下第一關”的雄關便易了主。
消息像野火一樣向西蔓延。
漢中府衙,艾能奇是第五天才得到確切消息。
“潼關丟了?!”他猛地站起來,案幾上的茶杯被帶倒,碎了一地,“馬科呢?守軍呢?”
報信的斥候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馬科帶殘部往南逃了,據說去了商洛方向。潼關守軍大半降了清虜,阿濟格已率主力入關,正朝西安進發。”
堂上一片死寂。幾個將領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
潼關一破,關中門戶大開。清軍鐵騎可以長驅直入,西安危在旦夕。而一旦西安失守,下一個目標會是哪裡?
漢中。
參軍小聲說:“將軍,潼關到西安不過三百裡,騎兵疾馳三日可至。西安……守不住的。”
“我知道!”艾能奇煩躁地揮揮手。他在堂上踱了幾步,忽然問:“孫可望那邊有消息嗎?張獻忠呢?”
“昨日有川中快馬來報,孫將軍說……說讓將軍務必守住漢中,他已派人去湖廣籌糧,不日即可運來。”
“空話!”艾能奇罵道,“湖廣那邊自己都在打仗,哪來的糧!”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地圖前。潼關、西安、漢中三點連成一線,漢中在最南端。清軍要打漢中,要麼從西安南下,要麼從河南經鄖陽西進。無論哪條路,都需要時間。
“西安能守多久?”他問。
參軍斟酌著說:“西安城高池深,但缺兵少糧。若守將有死誌,或許能撐半個月。若……”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若守將像馬科一樣,可能幾天就破。
艾能奇盯著地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半晌,他下令:“立刻加派人手,嚴密監控北麵山道。凡有可疑人等出入,一律扣押審問。還有,加快秋賦征收,誰敢抗繳,以通虜論處!”
“是!”
將領們退下後,艾能奇獨自站在地圖前,久久不動。
周典端著新沏的茶進來時,看見這位向來凶悍的將軍背影竟有些佝僂。
“將軍,喝口茶吧。”
艾能奇轉過身,接過茶碗,卻沒喝:“周先生,你說……這漢中,守得住嗎?”
周典低下頭:“小人隻懂算賬,不懂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