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不抱希望。亂世裡,糧食就是命,誰會把命借給彆人?
但他必須試一試。就像溺水的人,哪怕抓住一根稻草,也要抓。
劉三刀在第三天中午回到漢中。五輛車,隻拉回來三車糧食——都是些陳米雜糧,加起來不到五十石。另外兩車是藥材和皮毛,藏兵穀的人說,這些可以拿去換糧食。
“他們怎麼說?”艾能奇問。
“李岩說,糧食他們也不多,隻能借這些。”劉三刀低著頭,“但他給了個建議……”
“說。”
“他說,清軍的糧道從西安到鎮安,護衛兵力不強。如果我們能派人去截糧,或許能解燃眉之急。”
艾能奇眼睛一亮,隨即又暗下去:“截糧?說得輕巧。我們現在哪還有兵力分出去截糧?”
“他還說……”劉三刀猶豫了一下,“如果我們願意,他們可以幫忙。但需要我們把北麵三個關隘的防務完全交給他們,並且……允許他們的獵兵隊進入漢中周邊活動。”
這話裡的意思很清楚:把北麵徹底讓出去,換取對方的武力支持。
艾能奇沉默了。這是飲鴆止渴。一旦把北麵完全讓出去,就等於把漢中的北大門交給了彆人。將來就算打退清虜,想要回來也難了。
可是如果不讓,眼前的難關怎麼過?
“將軍,”周典在一旁輕聲說,“或許……可以答應。清虜是眼前的死敵,北麵那些人至少現在還是盟友。將來事,將來再說。”
艾能奇看著他:“周先生覺得可行?”
“小人不懂兵,但懂算賬。”周典說,“眼下這筆賬,怎麼算都是保命要緊。命保住了,才有將來。”
艾能奇盯著地圖看了很久,最後緩緩點頭:“好。告訴北麵,我答應了。但他們必須保證,獵兵隊隻針對清軍,不得騷擾百姓,更不得進城。”
“是。”
劉三刀領命,心裡卻想:百姓?現在哪還有什麼百姓不百姓的,都是快要餓瘋的人。清軍來了或許會屠城,但餓瘋了的人,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他退出堂外,看到院子裡幾個士兵正在分粥——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一人一碗。士兵們端著碗,蹲在牆角,默默地喝。
其中一個年輕的士兵忽然哭了,眼淚滴進粥裡,他渾然不覺,繼續大口喝著。
劉三刀彆過臉,快步離開。
亂世裡,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第三天夜裡,漢中城裡沒有死人。
不是因為宵禁起了作用,而是因為人們已經沒有力氣鬨了。餓了兩天,大多數人隻能躺在床上,節省最後一點體力。街上一片死寂,隻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沉重而單調。
周典在賬房裡算完最後一筆賬,合上賬本。油燈裡的油快燒乾了,燈芯劈啪作響,火光跳動。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外麵漆黑一片,連星星都看不見。遠處城牆上有火把的光,在黑暗中像鬼火一樣飄搖。
他想起白天艾能奇答應的條件。把北麵完全讓出去,換取藏兵穀的支持。這步棋走對了,還是走錯了?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這是當下唯一能走的路。
懷裡那支中空的毛筆已經空了三天。新的情報還沒來,也許永遠都不會來了。老陳頭的雜貨鋪昨天關了門,說是掌櫃的生病了。
周典摸了摸胸口,那裡揣著女兒的信——最後一封信,半年前收到的。信上說她生了兒子,丈夫的綢緞鋪生意還好,讓他保重身體。
保重身體……亂世裡,這四個字像個笑話。
他回到桌邊,吹滅油燈。黑暗瞬間吞沒了賬房,吞沒了漢中城,吞沒了整個亂世。
但在黑暗的最深處,北方那片山裡,還有火光。
那是藏兵穀的火,是獵兵隊潛伏處的火,是無數不甘認命的人在亂世中點燃的火。
火雖微弱,卻還在燒。
這就夠了。
喜歡晚明從關中田畝開始請大家收藏:()晚明從關中田畝開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