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嶺的霧在午時終於散儘,露出慘烈的景象。
清軍騎兵橫七豎八地倒在山道上,不是中了陷阱就是被冷槍打死。那支三百人的隊伍,現在能站著的不到兩百,馬匹損失近半。副參領胳膊上挨了一槍,草草包紮著,臉上全是血和汗。
“參領,路……路通了。”一個士兵喘著粗氣報告。
副參領抬眼看去,山道上的倒樹和陷坑總算清理出條能過馬的路,但狹窄依舊。從早上到現在,五個時辰,他們隻往前挪了十裡。
“傳令,繼續前進。”他咬著牙站起來,“天黑前必須趕到北郊!”
沒人應聲。士兵們眼神裡都是疲憊和恐懼。這一路,敵人連影子都沒看見,可他們一個接一個倒下。這種仗,誰都不想再打。
可軍令如山。隊伍重新集結,傷員被安置在路邊,等後續部隊來接應——如果還有後續部隊的話。剩下的人上馬,硬著頭皮繼續往前。
這一次,沒再遇到襲擊。
韓猛的獵兵隊已經撤了。按張遠聲的命令,拖到中午就撤,絕不硬拚。他們順著山脊小路往回趕,沿途還能看見漢中方向升起的炊煙——那是藏兵穀在接收難民。
“教頭,咱們這次拖了他們五個時辰。”一個隊員邊走邊說,“夠漢中那邊準備了吧?”
“夠不夠,得看艾能奇怎麼用這五個時辰。”韓猛頭也不回,“咱們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看天意。”
隊員們沉默。亂世裡,天意往往最不可靠。
漢中北郊,艾能奇親自來了。
他帶著一千人,在距離城牆五裡的一處土坡上設防。這裡地勢略高,能俯瞰北麵來的道路。士兵們正忙著挖壕溝、立木柵,搬運從城裡運來的滾木礌石。
王都司跟在旁邊,低聲彙報:“將軍,疏散又送走了一批,現在城裡還剩不到兩萬人。糧食……隻夠三天了。”
“三天……”艾能奇望著北方山道,“夠了。”
“可是清軍主力……”
“主力還在黑風峪,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艾能奇打斷他,“現在要對付的,是那支抄後路的騎兵。隻要打掉他們,清軍士氣必挫。”
王都司欲言又止。他想說,就算打掉這三百人,後麵還有一千多主力,怎麼打?但看著艾能奇堅毅的側臉,話又咽了回去。
有時候,明知是死路,也得往前走。
“報——”一個哨騎飛馬而來,“北麵發現清軍騎兵,約二百騎,離此十裡!”
艾能奇眼中寒光一閃:“來得正好。傳令,弓箭手準備,火銃隊上膛。等他們進入百步再打。”
命令傳下去,土坡上一片肅殺。士兵們握緊武器,盯著北方的道路。秋風吹過,卷起塵土,空氣裡彌漫著鐵鏽和汗水的味道。
約莫兩刻鐘後,道路儘頭出現了騎兵的身影——隊形散亂,馬匹疲憊,顯然這一路走得艱難。
副參領也看到了土坡上的守軍。他勒住馬,臉色難看。對方有工事,有準備,自己這邊人困馬乏,硬衝就是送死。
“參領,怎麼辦?”手下問。
副參領咬牙:“繞過去!從側麵……”
話沒說完,土坡上響起號角。緊接著,箭雨落下。
不是齊射,是有節奏的、覆蓋式的拋射。箭矢在空中劃出弧線,準確地落在騎兵隊伍中。人仰馬翻,慘叫聲四起。
“衝!衝過去!”副參領知道不能停,一停就成了靶子。他帶頭往前衝,身後騎兵勉強跟上。
距離迅速拉近。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放!”
土坡上,五十支火銃齊發。硝煙彌漫,鉛彈呼嘯而出,像一把無形的鐮刀,割倒了最前麵的十幾騎。
副參領的馬中彈倒下,他摔在地上,還沒爬起來,第二波箭雨又到了。一支箭射穿他的大腿,他慘叫一聲,滾到路邊。
騎兵隊伍徹底亂了。有人繼續往前衝,有人掉頭逃跑,有人下馬找掩護。但土坡上的守軍居高臨下,箭矢和鉛彈像雨點一樣落下。
戰鬥——如果那能叫戰鬥的話——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清軍騎兵丟下近百具屍體,剩下的四散潰逃。艾能奇沒有追擊,下令收兵回城。
“將軍,咱們贏了!”王都司興奮地說。
艾能奇看著戰場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臉上沒有喜色:“贏?這才剛開始。傳令,清點戰果,把能用的盔甲兵器都撿回來。傷員抬進城,讓郎中救治。”
“是!”
士兵們開始打掃戰場。艾能奇獨自騎馬回城,路上看到幾個受傷的清軍士兵在呻吟,有的還隻是半大孩子。他停了一下,對親兵說:“能救的也抬回去。”
親兵一愣:“將軍,他們是敵人……”
“現在抬回去,將來或許能換回我們的人。”艾能奇說完,打馬走了。
他不是仁慈,是現實。亂世裡,人命可以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也可以是最有價值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