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永昌接到巴特爾的傳喚時,正和幾個商號掌櫃在太白樓飲宴。樓裡燒著炭盆,暖意融融,桌上擺著新從四川運來的酒菜——漢中城破不過數日,這位範家大掌櫃已經把排場又擺起來了。
“將軍說,剿匪需要熟悉地形的向導,問範掌櫃能否提供線索。”傳令的親兵站在雅間門口,話說得客氣,眼神卻帶著審視。
範永昌放下酒杯,笑容不變:“剿匪是大事,範某自當儘力。隻是……鄙號畢竟是商賈,對山裡情形了解有限。倒是常年在山中收藥材、皮貨的那些山民,或許更清楚。”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將軍既然開口,範某這就派人去打聽。三日之內,定給將軍一個答複。”
親兵點頭離去。雅間裡重新安靜下來。幾個商號掌櫃麵麵相覷,一個膽子大的試探著問:“範爺,這巴特爾將軍……是要動真格的?”
“做做樣子罷了。”範永昌抿了口酒,“清軍剛拿下漢中,立足未穩,哪有餘力進山剿匪?不過是敲打敲打我們,讓我們知道,這漢中現在誰說了算。”
“那向導的事……”
“隨便找幾個老實的山民送去應付。”範永昌冷笑,“真能剿了匪也好,省得那些人總在山裡搗亂,影響商路。”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盤算另一件事——巴特爾要剿匪,必然需要糧草軍械。範家可以借此機會,把一些不太賺錢的積壓物資高價賣出去,還能賣個人情。
亂世裡,什麼都能做買賣,連剿匪也是。
宴席散後,範永昌回到住處,立刻叫來心腹管事。
“去查查,山裡那夥人的頭目是誰,有多少人,什麼來路。記住,要隱秘。”
“老爺,咱們真要幫清軍剿匪?”管事有些遲疑,“萬一剿不乾淨,被他們記恨上……”
“所以讓你隱秘地查。”範永昌眯起眼睛,“查清楚了,咱們才有選擇的餘地。能收編就收編,不能收編……再借清軍的刀。”
他走到窗前,望著北麵黑沉沉的山影。雪已經停了,月光照在積雪上,泛著冷冽的青光。那片山裡,藏著多少人?多少秘密?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任何不受控製的力量,都是威脅。
尤其是當他範家要壟斷漢中商路的時候。
藏兵穀裡,周典在總務堂正式領了差事。
張遠聲給了他一個“糧儲司主事”的虛銜,實際工作是協助李岩管理各墾殖點的糧食儲備和分配。這差事繁瑣,但周典做得得心應手。幾天下來,他把山穀裡的糧食儲備摸了個一清二楚。
“現有存糧兩萬三千石,按現有人口五千計,可支六個月。”周典把整理好的賬冊遞給李岩,“但這是按最低口糧標準算的。如果算上訓練、勞役的額外消耗,最多撐四個月。”
李岩接過賬冊,仔細翻看:“周先生覺得,該按什麼標準配給?”
“分等。”周典早有準備,“將士、工匠、醫護這些出力多的,按足額配給;普通勞力按八成;老弱婦孺按六成。另外,要留出至少三個月的應急儲備,非到萬不得已不能動。”
“應急儲備留多少?”
“三千石。”周典頓了頓,“還有,我看了去年的收成記錄,各墾殖點產量差異很大。北坡向陽的那幾處,畝產比背陰的高三成。明年春耕,可以考慮調整種植結構,把耐寒的作物種在陰坡,喜陽的種在陽坡。”
李岩眼睛一亮:“周先生還懂農事?”
“管賬的,什麼都要懂一點。”周典苦笑,“在漢中時,田賦、糧稅都歸我管,自然要知道地裡能產出多少。”
正說著,張遠聲走了進來。他剛視察完各處的防務,肩上還沾著雪沫。
“莊主。”兩人起身。
“坐。”張遠聲擺擺手,拿起周典整理的賬冊翻了翻,點頭,“清晰明了。周先生果然大才。”
“莊主過獎。”周典低頭。
“不是過獎,是實話。”張遠聲坐下,“有周先生在,咱們這山穀,總算像個過日子的樣子了。”
他頓了頓,問:“漢中那邊,範家有什麼動靜?”
李岩接過話頭:“範永昌已經開始壟斷商稅,強壓糧價。城裡有幾家本地商號不服,正暗中串聯。另外,巴特爾向範家要剿匪的向導,範家答應三日內給答複。”
“向導……”張遠聲沉吟,“範永昌不會真心幫清軍剿匪,但也不會放過打擊我們的機會。他可能會送些真假混雜的情報,既應付巴特爾,又給我們製造麻煩。”
“那我們……”
“將計就計。”張遠聲道,“胡瞎子,讓你的人盯緊範家派出的向導。如果是真向導,想辦法截住;如果是假的……隨他們去,但要弄清楚範家想乾什麼。”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胡瞎子應了聲:“明白。”
“還有,”張遠聲看向周典,“周先生,範家在漢中城裡,有哪些對頭?”
周典想了想:“最大的對頭是‘昌隆號’的東家陳三泰。這人脾氣硬,不肯向範家低頭。城破前,他捐了不少糧食給守軍,城破後家產被抄了一半,正憋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