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安第二次進山是在三天後的傍晚。
這次他沒帶車隊,隻帶了四個隨從,騎著馬,馱著兩個沉甸甸的包袱。進山的路比上次更難走——化雪時節,路麵泥濘不堪,馬蹄不時打滑。等他們到達黑風峪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月牙懸在山巔,灑下清冷的光。
山洞裡點著鬆明火把,火光跳動,把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短短。李岩和胡瞎子已經等在那裡,還有新加入的周典——他坐在角落裡,麵前攤著賬冊,像是在核對什麼。
“範掌櫃去而複返,可是帶來了好消息?”李岩起身相迎。
範安行禮後坐下,也不繞彎子,從懷裡掏出範永昌親筆寫的條件,雙手奉上:“我家老爺說了,貴寨要的條件,可以應允。但……有來有往,貴寨也得幫範家辦三件事。”
李岩接過紙條,就著火把看完,臉色不變。他把紙條遞給胡瞎子,胡瞎子看完,獨眼一瞪:“讓我們幫你殺人?”
“不是殺人,是處理一些麻煩。”範安連忙解釋,“這個劉把總,常年在軍中克扣軍餉,欺壓商旅。我家老爺多次好言相勸,他非但不聽,反而變本加厲。若能讓他‘知難而退’,對貴寨、對範家、甚至對清軍,都是好事。”
“好事?”胡瞎子冷笑,“借刀殺人的好事?”
範安擦擦汗:“話不能這麼說……這是合作。貴寨要錢糧,範家要商路暢通,大家各取所需。至於劉把總,他若安分守己,自然無事;他若繼續為非作歹,那……天理昭昭,總會有人收拾他。”
這話說得漂亮,但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借他們的手除掉政敵。
李岩沉吟片刻:“這事,我們需要時間考慮。另外兩件事呢?”
“保證商隊安全,這是應有之義。”範安說,“勸退其他商號……其實也是為貴寨著想。商路暢通了,範家的生意好了,給貴寨的供奉才能長久,不是嗎?”
周典忽然開口:“若我們三件事都辦了呢?”
範安看向這個一直沉默的老者,不知他身份,但見他氣度沉穩,不敢怠慢:“那貴寨就是範家最可靠的盟友。每月供奉,隻會多,不會少。而且……”他壓低聲音,“將來若有機會,我家老爺還可為貴寨弟兄,在清軍裡謀個前程。”
這話說得含糊,但誘惑很大——招安,做官,洗白身份。
山洞裡安靜下來,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良久,李岩開口:“我們需要商議。範掌櫃在此稍候片刻。”
他起身,示意胡瞎子和周典跟他到山洞深處。這裡有個天然的側洞,說話外麵聽不見。
“二位怎麼看?”李岩低聲問。
胡瞎子啐了一口:“範永昌這老狐狸,想讓咱們替他乾臟活。那個劉把總我聽說過,確實不是好東西,但咱們動手,等於替清軍清理門戶,還得罪了清軍裡的其他漢將。”
周典緩緩道:“範永昌的算盤打得很精。我們若殺了劉把總,就是告訴阿濟格,我們確實能被收買,而且願意替他辦事。這樣阿濟格會更倚重範家——因為隻有範家能控製我們。”
“那咱們辦不辦?”胡瞎子問。
“辦,但要換個辦法辦。”周典眼中閃過精光,“劉把總不能死在我們手裡,但可以死在自己人手裡。”
李岩若有所思:“周先生的意思是……”
“範永昌說劉把總克扣軍餉,欺壓商旅。這些事,清軍裡應該有人知道,隻是敢怒不敢言。”周典分析,“我們可以暗中搜集證據,然後通過陳三泰或者其他渠道,透露給清軍中正直的軍官。讓清軍自己清理門戶。”
“這樣範家那邊怎麼交代?”
“照樣交代。”周典笑了,“就說我們已經‘處理’了。至於怎麼處理的……山高路遠,範永昌又不會親自去查。隻要劉把總確實出了事,他就得認。”
胡瞎子一拍大腿:“妙啊!這樣咱們既不得罪清軍,又能拿範家的錢糧,還能讓範家覺得咱們辦事得力!”
李岩也點頭:“就這麼辦。另外兩件事呢?”
“商隊安全可以保證——隻保證範家的。”周典說,“但其他商號……不但不能勸退,反而要暗中扶持幾家,讓他們和範家競爭。這樣範家才會一直需要我們,而我們,也能通過其他商號,獲得更多物資和信息。”
三人商議妥當,回到主洞。
李岩對範安說:“三件事,我們應下了。但需要時間——一個月。”
範安麵露難色:“一個月太久,王爺那邊……”
“阿濟格王爺要西進,至少需要兩個月準備糧草。”李岩打斷他,“一個月,足夠我們處理劉把總,也足夠範家看到我們的誠意。至於商隊安全,從今天起,範家的商隊過境,我們保證毫發無損。”
範安想了想,咬牙道:“好!一個月就一個月!但在下需要帶個信物回去,也好向我家老爺交代。”
李岩從懷裡掏出一塊木牌——上麵刻著簡單的山形圖案,遞給範安:“以此為憑。範家的商隊若有此牌,山中弟兄自會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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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安接過木牌,仔細收好。他又讓隨從把兩個包袱抬進來:“這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心意,白銀五百兩,糧食一百石已運到穀口,請寨主笑納。”
“代我們謝過範老爺。”李岩拱手。
送走範安,胡瞎子打開包袱,白花花的銀子在火把下閃著誘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