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尚未完全驅散薄霧，王龍飛已獨自駕車駛離龐莊，向著縣城方向駛去。後座上，放著一個並不厚重的文件夾，裡麵裝著的，卻是那份沉甸甸的、標注著“約1.1575億”這個數字的《教育綜合體項目投資匡算報告》。
他沒有直接去辦公室，也沒有召集任何下屬，而是決定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他的合作夥伴、兄長般的良師益友，“鼎泰置業”的董事長，趙鼎泰。
此事體大，乾係深遠。在將構想提交董事會、正式啟動之前，他需要跳出“本味”的思維定式，聽聽一位經驗豐富、眼光老辣、且同樣深耕本地、理解鄉土人情的“局外人”的意見。趙鼎泰，無疑是最佳人選。
他不僅是商業上的盟友，更是一位在縣城經營多年、人脈深厚、對政商環境與社會現實有著深刻洞察的前輩。
車子駛入縣城，穿過漸漸熱鬨起來的街道，停在了“鼎泰置業”辦公樓前。這是一棟不算特彆高、但設計沉穩大氣的建築。王龍飛提前打過電話，趙鼎泰的秘書已在一樓等候，直接將他引到了頂層的董事長辦公室。
一、茶香嫋嫋中的開場：從寒暄到正題
趙鼎泰的辦公室寬敞明亮，視野極佳，可俯瞰半個縣城。裝飾並不奢華，但處處透著中式沉穩與質感：紅木大班台，牆上是“厚德載物”的墨寶，靠窗一側是巨大的根雕茶海，旁邊博古架上陳列著一些瓷器與奇石。
趙鼎泰本人正坐在茶海前，手法嫻熟地衝泡著功夫茶，見王龍飛進來，臉上露出熱情的笑容。
“龍飛來啦！快坐快坐！嘗嘗我剛到的武夷山老樅水仙，朋友特意捎來的。”趙鼎泰起身相迎，拍了拍王龍飛的肩膀，示意他坐在茶海對麵。
“趙大哥，又來叨擾你了。”王龍飛笑著坐下，接過趙鼎泰遞來的小茶杯。茶湯橙黃明亮，香氣沉穩馥鬱。他品了一口，讚道：“好茶！岩韻十足，回味甘醇。”
“哈哈，你是個懂茶的！”趙鼎泰很開心，“怎麼樣，新疆一趟，收獲頗豐吧？聽說明宇說，棗和核桃的事，有眉目了？”
“初步意向是達成了，具體細節還在敲。”王龍飛簡單聊了聊新疆之行的見聞和合作框架，趙鼎泰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給出一些關於供應鏈管理和品牌差異化的建議。氣氛輕鬆而融洽。
茶過三巡，王龍飛知道該進入正題了。他放下茶杯，神色變得鄭重起來：“趙大哥，今天來，除了看看您，其實還有一件更重要、也更沒底的事，想聽聽您的意見。”
“哦？”趙鼎泰放下手中的茶壺，目光變得專注。他了解王龍飛，若非極其重要且棘手之事，不會用這種語氣。
王龍飛從隨身的文件袋裡，拿出了那份報告，卻沒有直接遞過去，而是將它輕輕放在茶海上，手指在封麵上點了點。“是關於……教育的。我想在龐莊，建一所從幼兒園到初中的一體化學校，高標準的。”
趙鼎泰聞言，眉頭微微一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被濃厚的興趣取代。他沒有急於去看報告，而是重新給兩人的杯子斟滿茶，緩緩道：“辦學？這可是件大功德，也是件大難事。說說看，怎麼起的這個念頭？”
二、藍圖初展：理想與現實的第一次碰撞
王龍飛深吸一口氣，從龐莊村廣場夜話的見聞說起，講到回馬村小學的凋零、陽邑鄉初中的困境，講到年輕父母的焦慮、留守兒童的無奈，講到“本味”未來發展對穩定人才和社區的深層需求，再講到他對鄉村振興核心是“人”的振興的思考。他語速平穩，但言辭懇切，眼中閃爍著一種趙鼎泰熟悉的光芒——那是當初王龍飛決定做沙棘產業、做“本泰”項目時都曾有過的、混合著理想與執著的光芒。
“所以，我想，我們不能隻建商場、蓋醫院，還得把教育的短板補上。建一所好學校，讓孩子們在家門口就能享受到不輸縣城的優質教育，讓年輕父母能安心留下來，讓外麵的人才願意走進來。”王龍飛最後總結道，然後才將那份報告推到趙鼎泰麵前，“這是我讓團隊初步匡算的一個框架和預算，很粗糙，但大概能看到個輪廓。趙大哥，您是看著我一步步走過來的老大哥，見的世麵多，經曆的風浪也多。您給把把脈，這件事，能不能做？該怎麼去做？”
趙鼎泰沒有立刻回答，他戴上老花鏡，拿起報告，一頁頁，看得極其仔細。辦公室內安靜下來，隻有他翻動紙頁的沙沙聲，以及茶水煮沸的輕微咕嘟聲。他的表情時而凝重，時而沉思，手指在某些數字上停留許久。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趙鼎泰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沒有評價報告本身，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龍飛，你先告訴我，你辦這個學校，圖什麼？是為了賺錢？為了名聲？還是……真的就像你說的，為了那片土地，為了那些孩子，為了‘本味’的長遠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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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直指本心。王龍飛迎上趙鼎泰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趙大哥，我不瞞您。賺錢，我沒想過，從這份預算您也看得出，這是純投入、慢回報，甚至可能永遠看不到財務上的盈利。名聲，或許會有，但那不是我的初衷。我最根本的想法，就兩點：第一，這是我作為一個從龐莊走出來的人，對家鄉的一份責任。我看不得孩子們受教育的苦，看不得村子因為教育留不住人而漸漸空心。第二，這是‘本味’事業可持續發展的必需。沒有好的教育，就留不住好的人才，就沒有社區的活力，我們做的所有產業，最終都可能成為無源之水。所以，如果說圖什麼，我圖的是龐莊的未來，圖的是‘本味’能紮下更深的根。”
趙鼎泰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茶杯。良久，他點了點頭，目光中多了幾分讚許和了然。“我信你這話。你要是為了賺錢，有這一億多，投到‘本泰’二期，或者去市裡拿塊地，都比這來得快、來得穩。”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而犀利，“但是龍飛，正因為你是一片公心，我才更要給你潑點冷水，把這事的難處，掰開了、揉碎了，跟你講清楚。辦學，尤其是辦一所你設想中的‘好學校’，其複雜和艱難程度，遠超蓋樓、修路、甚至運作一個商業項目。”
三、冷水潑麵：老江湖的犀利剖析
趙鼎泰坐直身體，如同一位即將授課的嚴師，開始逐條分析：
“第一難，政策與資質之難。辦學不是做生意，有資金就行。它需要教育主管部門的審批，需要取得辦學許可證。你想辦涵蓋幼兒園到初中的一貫製學校，涉及學前教育、義務教育，審批層級、標準完全不同。民辦學校的設立，有嚴格的設置標準，包括校舍、師資、設備、啟動資金、舉辦者資格等等。你的硬件達標不難，難的是‘軟件’——課程方案、管理團隊、師資配備計劃，這些都需要專家論證。更重要的是，你想引進優質公辦教育資源合作，這裡麵的政策空間、協調難度，非常大。教育局會不會支持？原有的公立學校比如陽邑鄉中學）會不會反對？這都是未知數。”
“第二難，資金與持續投入之難。你這一個多億的預算，我看還是保守了。校舍建起來隻是開始，每年的運營費用才是無底洞。教師工資、社保、福利、培訓，這是大頭；水電暖、物業維護、設備更新、耗材、學生活動、保險……樣樣要錢。學校不是商場，沒有租金收入和快速現金流。就算收學費，在鄉村地區，你能收多高？收高了，老百姓負擔不起，背離你普惠的初心；收低了，連運營成本都覆蓋不了。這筆長期的、巨大的淨投入，從哪裡來？全靠‘本味’輸血？‘本味’的其他業務能持續承受嗎？一旦主業有個風吹草動，學校立刻斷炊，那時怎麼辦？半途而廢，比不建更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