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頂尖設計機構方案評審會的激烈爭論與徹夜不眠,最終凝結為王龍飛那“博采眾長、優化融合、聯合設計”的破局思路。
這個思路看似巧妙,實則意味著要將兩條原本平行、甚至在某些維度上背道而馳的設計哲學,強行扭合到同一張藍圖上。其難度,不亞於讓水與火相融,讓感性與理性同歌。但王龍飛深知,這或許是為“望丘書院”尋得最佳誕生路徑的唯一希望。
評審會次日,他便親自撥通了“歸墟”工作室主創建築師章旻,以及“經緯”設計公司總建築師郭明遠的電話。
沒有通過商務部門層層轉達,而是直接、坦誠地表達了希望兩家機構能坐下來談談,探討組成聯合體、共同深化“望丘書院”設計方案的可能性。電話那頭的兩位建築師,反應各異,卻都在意料之中。
章旻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潤,也有一絲藝術家被打斷獨奏時的不解與審慎:“王總,我很榮幸,也很欣賞‘望丘’的理念。但建築設計……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個人化的語言表達。與另一家風格、思路迥異的事務所合作,尤其是在核心設計層麵,如同讓兩位作家合寫一本小說,要形成統一的‘文風’,難度極大,也可能削弱各自的獨特性。”
郭明遠則更為直接,帶著資深技術負責人的嚴謹與顧慮:“王總,聯合設計在大型複雜項目中並不罕見,但通常有明確的主次分工。‘望丘’項目需要高度的理念統一和細節把控。如果兩家理念差異太大,在後續的施工圖、現場配合中,很容易出現推諉、反複,最終影響進度、質量和成本。我們必須對業主負責。”
王龍飛沒有試圖在電話裡說服他們。他隻是誠懇地邀請:“章老師,郭總,我完全理解二位的顧慮。正因為知道其中的艱難,才更覺得,如果這件事能做成,其產生的價值可能遠超一份優秀的設計本身——它或許能為我們這個時代的鄉村教育建築,探索一種新的可能性。我不強求,隻懇請二位,能抽空來一趟龐莊,我們麵對麵,不看ppt,不談合同,就看看這片土地,聊聊我們心裡對‘望丘’最真實的想象。哪怕最後合作不成,也是一次難得的交流。”
他的姿態放得極低,但邀請的理由卻無法拒絕——那片真實的土地,和甲方心中“最真實的想象”。
一、初晤:在“望丘”的土地上
幾天後,章旻和郭明遠幾乎前後腳抵達龐莊。章旻依舊是一身棉麻,背著帆布包,像個雲遊的文人;郭明遠則穿著挺括的夾克,提著專業的手提箱。王龍飛沒有安排他們在會議室見麵,而是直接開車,將他們帶到了那片被選定的、名為“望丘”的丘陵緩坡。
時值仲春,坡地上的野草剛剛返青,零星點綴著不知名的野花。遠處,龐莊村的屋舍掩映在綠樹中,更遠處是綿延的田野和天際線。春風拂過,帶著泥土和植物萌芽的氣息。
“就是這裡了。”王龍飛站在坡頂,伸手指點著,“東麵緩坡下去,是規劃的集中教學與運動區;西麵背風向陽,適合生活區和小體量的幼兒園;南麵視野最開闊,我們希望主要的公共建築——圖書館、禮堂、藝術中心能朝向那裡,與遠山對望。北麵有片小樹林,可以保留作為自然探索區。”
章旻沒有說話,他靜靜地走著,時而蹲下抓起一把土撚一撚,時而抬頭看看天空流雲的走向,時而又走到坡地邊緣,目測著高差和視線關係。他的目光專注而沉浸,仿佛在傾聽土地的呼吸。
郭明遠則從手提箱裡拿出平板電腦,調出地形圖、勘測報告、風向玫瑰圖、日照分析圖,一邊對照現場,一邊快速記錄著。他更關注實際的工程問題:“這個坡度,土方平衡需要精細計算。地基條件看來不錯,但局部可能有軟弱土層,需詳勘。主導風向是西北,生活區和幼兒園布局要考慮防風。日照條件很好,但夏季西曬需要注意遮陽。”
王龍飛任由他們用各自的方式“閱讀”這片土地。直到兩人初步看完,他才緩緩開口,不是談設計,而是講故事:
“我小時候,就在這片山坡上放羊。春天挖野菜,夏天捉螞蚱,秋天看大雁南飛。那時候覺得天地很大,時間很慢。後來出去讀書、闖蕩,見了高樓大廈,看了各種漂亮的學校,可心裡總覺得,最好的課堂,好像就應該在天地之間,在風吹過草尖的聲音裡,在泥土的質感中。”
他看向章旻:“章老師,您的方案裡,那種建築從土地裡‘生長’出來的感覺,那種小尺度的、像村落一樣的聚落感,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在村裡串門的感覺。親切,沒有壓迫感,好像知識就應該在這樣一種溫暖、自然的環境裡發生。”
他又看向郭明遠:“郭總,您的方案嚴謹、高效、可靠。我知道,要把一個理念落地,需要無數這樣嚴謹的支撐。孩子們的安全、健康、學習的效率,教室的采光、通風、保溫,每一分錢的造價,都離不開這種紮實的‘基本功’。這是教育的底線,也是建築的良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懇切:“我常常想,‘望丘書院’應該是什麼樣子?它應該是有根的,根就紮在這片土地裡,讓孩子們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它也應該是有光的,這光不僅是陽光,更是麵向未來的知識之光、智慧之光;它還必須是結實的,能遮風擋雨,能經年累月,能安全地托舉起每一個孩子的夢想。”
“我請二位來,不是要一個折中的、妥協的方案。而是希望,能誕生一個全新的、有機的生命體——它既有章老師筆下那種與土地共呼吸的詩意與溫度,又有郭總手中那種確保百年大計安全可靠的理性與筋骨。這很難,甚至可能失敗。但如果我們隻想要一個‘不會出錯’的學校,我們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我們想要的,是一個能真正滋養生命、啟迪未來的‘學習村落’。這需要最極致的感性想象,也需要最嚴謹的理性構建。二位,可否……一起試試?”
春風無言,拂過三人的麵龐。章旻望著遠處的地平線,郭明遠看著手中平板上精確的數據。沉默,在田野間蔓延。
二、深談:咖啡館裡的“理念交鋒”
從坡地回來,王龍飛將他們帶到“本味鄉居”一間安靜的咖啡館。沒有外人,隻有清茶與咖啡的香氣。
“章老師,我理解並欣賞您對‘在地性’和‘手工感’的追求。”郭明遠首先打破沉默,語氣是技術性的探討,“但作為必須對結構安全、建築物理性能、使用壽命負責的一方,我必須提出幾個現實問題:您方案中大量使用的生土、毛石牆體,在北方凍融循環下的耐久性如何保證?其熱工性能能否滿足節能規範?複雜的坡屋頂和散落的布局,是否會顯著增加管線敷設長度和能耗?手工建造帶來的質量波動和工期不確定性,如何控製?”
問題尖銳而具體,直指“歸墟”方案最柔軟的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