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莊的盛夏,在白晝的蟬鳴與夜晚的蛙聲交織中,一天天走過。隨著“鯤鵬計劃”的啟動和內部“基石工程”的推進,一股不同以往的新鮮氣息,開始在這片土地上悄然彌漫。
對於王龍飛而言,最直觀的體現,便是他那個位於龐莊深處、寧靜的農家小院,開始迎來一批又一批特殊的、帶著都市氣息與審視目光的訪客。
他沒有選擇在集團總部那間寬敞明亮但略顯冰冷的會議室,也沒有安排在“本味鄉居”精致典雅的茶室。他決定,將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會麵,放在自己家裡。這個決定,曾讓陸明宇和李靜都有些意外。
“龍飛,是不是太……隨意了?張弛、沈清音他們,都是在頂級寫字樓裡談慣了幾個億生意的人。蘇校長更是見慣了各種陣仗。在家裡麵談,會不會顯得不夠正式,不夠尊重?”李靜有些顧慮。
王龍飛站在自家小院的石榴樹下,看著滿樹將熟未熟的果子,緩緩道:“恰恰相反。會議室裡談的是生意,是條款,是利害。但我要請的,不是來做生意的經理人,是來一起做事的‘同道’。會議室裡,隔著桌子,端著架子,看到的隻是ppt和報表。在家裡,圍著一張桌子,吃頓便飯,聊聊家常,才能看見彼此最真實的樣子,才能感受到這片土地的體溫,才能知道彼此是不是一路人。”
他轉過身,目光平靜而堅定:“他們不缺高大上的辦公室,不缺華麗的辭令。他們缺的,是看到這裡真實的煙火氣,是感受到我們做這件事的真誠,是判斷我們是不是值得托付理想和年華的夥伴。家,是最能卸下偽裝的地方。”
於是,七月下旬一個周六的下午,王龍飛家的這場特殊的、非正式的、充滿鄉土氣息的“家宴”,拉開了序幕。
第一位客人:張弛——在務實與情懷間權衡
張弛是第一個到的。他開著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按照導航停在村口,然後步行來到王龍飛家的小院。他四十出頭,穿著合身的poo衫和卡其褲,戴著眼鏡,麵容沉靜,步伐穩健,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沿途的村舍、道路、田地,像一位嚴謹的審計師在評估資產。
“張先生,歡迎歡迎!我是王龍飛。”王龍飛早已等在院門口,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色長褲,腳上一雙布鞋,笑容爽朗,毫無距離感。
“王總,叨擾了。”張弛伸出手,握手有力,但表情依舊平淡,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慎。
小院很乾淨,石榴樹下擺著竹製的桌椅,旁邊是幾畦長勢正好的蔬菜。李靜正在廚房裡忙碌,飄出燉菜的香味。兩個孩子,知行和伊然,在院子一角玩著積木,不時好奇地張望。
“寒舍簡陋,比不了城裡。但這裡清靜,說話方便。”王龍飛引張弛坐下,親自泡上來。茶葉是本地山上的野茶,清香撲鼻。
“王總客氣了。這裡挺好,接地氣。”張弛端起茶杯,不置可否。他打量著這個普通的農家小院,又看了看王龍飛腳上的布鞋,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
最初的寒暄過後,話題自然轉到“本泰”。王龍飛沒有拿出任何文件,隻是像聊天一樣,說起“本泰”的選址如何考慮了周邊鄉鎮的消費半徑,說起招商時本地商戶的猶豫和後來的踴躍,說起對那塊商業用地未來十年人流變化的判斷,甚至說起“本味鄉居”驛站運營中積累的對本地消費者習慣的觀察。他語氣平和,數據翔實,對商業邏輯的理解,遠超出張弛對一個“鄉鎮企業家”的預期。
“我看過您發來的資料,”張弛放下茶杯,切入正題,語氣變得銳利,“體量、規劃、招商,在縣域市場算是不錯。但有幾個硬傷。第一,消費基礎薄弱,周邊購買力能否支撐如此體量的商業?第二,品牌能級不高,缺乏真正的‘壓艙石’級主力店。第三,運營團隊幾乎空白,從零搭建,風險極高。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商業模式同質化嚴重,缺乏真正的、可持續的競爭力。您憑什麼認為,‘本泰’能活下來,並且活得很好?”
問題尖銳,直指核心。王龍飛沒有回避,他笑了笑,指著院子裡的菜畦:“張先生,你看我這院子裡的菜,長得好不好?”
張弛一愣,不明所以。
“它們長得好,不是因為施了多少貴重的肥料,澆了多少進口的水。是因為這塊地,本來就是塊好地,我熟悉它的脾性,知道什麼時候該澆水,什麼時候該鬆土。‘本泰’也一樣。”王龍飛緩緩道,“您說的都對,都是問題。但您可能忽略了一點——‘本泰’不是一個孤立的商業體,它是長在‘本味’這個根上的果子。我們的沙棘產業鏈,有幾千戶合作的農戶,有穩定的消費群體;‘本味鄉居’每年接待數十萬遊客;即將建成的‘望丘書院’,會帶來上千個教師、學生家庭的穩定消費;我們給員工建的福利房,就在旁邊,那是上千個家庭的日常需求。這還不算龐莊及周邊鄉鎮,因為產業發展而逐步提升的本地購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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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目光坦誠地看著張弛:“我們缺的不是消費基礎,是引爆和運營消費基礎的能力。我們缺的不是品牌,是整合和創造品牌體驗的能力。我們同質化?也許。但如果我們能把沙棘產品、本地非遺、鄉村體驗、教育研學,這些獨有的東西,深度融入商業運營,做成彆的a做不了、學不會的特色,那還是同質化嗎?”
“至於團隊,”王龍飛端起茶壺,給張弛續上水,“所以,我才坐在這裡,跟您喝茶。我需要一個掌舵人,一個能把這些散落的珍珠串成項鏈,能把這片土地的潛力,變成商業活力的人。我不需要一個隻懂複製粘貼的經理人,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在這裡創造一種新的商業可能的同行者。這裡的挑戰,遠比在一線城市複製一個成功項目大,但空間,也遠比在那裡戴著鐐銬跳舞,要大得多。”
他沒有談薪酬,沒有畫上市的大餅,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提出一個邀請。張弛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茶杯。他承認,王龍飛描繪的圖景,與冰冷的報表數字不同,它有一種粗糙的、野生的、卻又充滿生命力的真實感。這裡沒有森嚴的等級,沒有複雜的內耗,但有無儘的可能和……自由發揮的空間。對一個在體係內受夠傾軋、心懷抱負卻無從施展的人來說,這種“可能性”的誘惑,是巨大的。
午餐是簡單的農家菜,李靜的手藝。張弛吃得不少,席間話不多,但會問一些很具體的問題,關於“本味”供應鏈的組織,關於村民的消費習慣,關於當地政府對商業的態度。王龍飛一一作答,知無不言。
飯後,王龍飛沒有多留他,隻是說:“張先生,不急。您可以多住兩天,在村裡、鎮上轉轉,去‘本泰’工地看看,去‘本味鄉居’住一晚,跟我們的商戶、員工、甚至隨便哪個村民聊聊天。用您的眼睛和耳朵,自己判斷。覺得值得做,我們再來談細節。覺得不合適,就當交個朋友,來龐莊玩了一趟。”
張弛深深看了王龍飛一眼,點了點頭:“好。我看看。”
第二位客人:沈清音——在理性與價值間尋覓
沈清音是周日傍晚到的。她沒有開車,是讓公司的司機送到村口,自己拎著一個簡單的旅行袋走過來的。一身剪裁得體的米白色亞麻套裝,利落的短發,妝容精致,氣質乾練,與周圍的田園風光形成鮮明對比,卻奇異地不顯得突兀。
“沈總,一路辛苦。我是王龍飛,這是我愛人李靜。”王龍飛和李靜一起在門口迎接。李靜今天特意下廚,做了幾道拿手菜。
“王總,李總,打擾了。”沈清音微笑頷首,目光快速掃過小院,落在李靜身上時,多停留了一秒,眼中閃過一絲職業女性之間的欣賞與打量。
比起與張弛的對話,與沈清音的交流,更像是一場高水平的商業策略研討會。話題從“本味”的商業模式、沙棘產業的護城河、品牌升級的痛點,一路延伸到“望丘書院”的社會企業屬性、未來可能的資本路徑、以及“本味”在更廣闊視野下的戰略定位。
沈清音的問題極其專業且犀利:“王總,您將‘本味’定義為社會企業,那麼社會目標與商業目標發生衝突時,如何排序?比如,沙棘收購保護價與市場價倒掛時,如何平衡農戶利益與公司利潤?‘望丘’的投入,是純粹公益,還是期待遠期品牌或社會資本回報?如果有資本介入,您如何確保‘本味’的初心不被稀釋?”
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本味”模式的核心矛盾與未來隱憂。王龍飛沒有閃爍其詞,他坦誠地分享了“本味”在平衡農戶利益與公司發展中的具體做法、遇到的困難與妥協,也直言不諱地談了“望丘”的投入短期內看不到財務回報,但其帶來的品牌增值、人才吸引、社區關係改善等隱性價值,是無法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