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計劃”先遣隊帶回來的,不僅是三份沉甸甸的合作意向,更將一股混合著興奮、焦慮與不確定性的新鮮氣流,注入了“本味”集團的管理層。
如何將王龍飛那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走出去、點星火、共發展”的宏大敘事,轉化為具體可行、風險可控的日常操作?如何在千裡之外,確保“本味”最核心的生命線——品質——不會在陌生的水土中褪色、變形?又如何在賦能合作方的同時,避免“本味”淪為單純的資金輸出方或品牌貼牌商,失去對方向和核心價值的把控?
這些問題,在“星火計劃”專項研討會上被反複爭論。以陸明宇、陳雪為代表的部分高管,傾向於“強管控、慢滲透”,主張在試點初期,“本味”應派出更多骨乾人員,深度介入種植、加工、運營的每一個環節,確保模式不走樣、品質不滑坡,待模式完全跑通、團隊成熟後,再逐步移交權力。
他們的擔憂不無道理,尤其是麵對阿木家近乎原始的古茶加工、蘇婉兒家傳統的藕塘管理、以及陳實尚未完全驗證的東北特色種植,任何環節的疏忽,都可能砸了“本味”辛苦建立的招牌。
而以李靜、趙大虎,以及新近加入、思維活躍的張弛、林薇等人為代表的一方,則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們認為,“星火計劃”的本質是與“在地夥伴”共創,如果一開始就帶著強烈的控製欲和標準化的“模子”進去,試圖將龐莊的經驗生搬硬套,很可能會扼殺當地的獨特性和合作方的主動性,導致“水土不服”,甚至引發合作方的抵觸,最終事與願違。
“我們不是去殖民,是去找同誌。”李靜在會上直言不諱,“阿木對古茶山的感情和理解,蘇婉兒對水鄉美學的直覺,陳實對黑土地作物的鑽研,這些都是我們不具備的、最寶貴的‘在地智慧’。如果我們派個人去,指手畫腳,告訴他們‘必須這樣,不能那樣’,那和那些去了鄉村隻會瞎指揮的專家有什麼兩樣?我們可能會得到一批符合龐莊標準的、規規矩矩的產品,但很可能失去那些最打動人的、獨一無二的‘靈魂’。那還是‘本味’想要的嗎?”
會議爭論不下,最終,球踢到了王龍飛腳下。
王龍飛沒有立刻表態,他讓陳雪整理了三家合作方的詳細資料、先遣隊的考察報告以及會議上的各種意見,然後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整整一天。第二天,他召集了所有核心高管,以及“星火計劃”三支先遣隊的全體成員,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
會議室裡坐得滿滿當當,氣氛有些凝重。大家都等著王龍飛一錘定音。
王龍飛走進來,手裡沒拿任何文件。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筆,畫了一個簡單的坐標軸。橫軸一端寫著“品質控製”,另一端寫著“在地自主”;縱軸則代表“項目成功可能性”。
“各位的爭論,我都聽了。很好,說明大家都在認真思考。”王龍飛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我們麵臨的,似乎是一個兩難選擇:要麼強管控保品質,但可能扼殺獨特性與合作方積極性;要麼大放權激活力,但要冒品質失控、品牌受損的風險。是不是這樣?”
眾人點頭。
“那我們換個思路。”王龍飛在坐標軸的中心點了一下,“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既牢牢守住品質的底線,又將絕大部分的決策權和創造力,真正交給聽見炮聲、身處前線的人?也就是說,我們找到那個‘品質控製’與‘在地自主’的最大公約數,讓它們不是對立,而是相互成就?”
他看著眾人疑惑和思索的眼神,緩緩說出了他思考了一整天的結論:
“我的意見是:放權。而且是大膽地、係統地放權給我們的合作方,放權給一線的項目團隊。”
此言一出,會議室裡響起一陣低低的吸氣聲。陸明宇的眉頭立刻皺緊了。
“但是,”王龍飛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無比嚴厲,“放權,不是放羊!不是甩手不管!放權的前提和底線,隻有一個,也是必須死死守住、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一個——品質!這裡的‘品質’,不僅僅是產品安全、口感、外觀這些物理指標,更是我們‘本味’所代表的誠信、匠心、可持續、以及對土地和人的尊重這些核心價值。這些東西,一絲一毫都不能妥協,不能變形!”
他轉過身,在白板上“品質控製”這一端,用力畫了一個圈,重重框住。
“所以,接下來的‘星火計劃’,乃至未來所有我們‘走出去’的項目,都必須遵循一條鐵律:在確保品質底線和價值紅線絕對可控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將種植決策、生產管理、工藝改進、產品微創新、本地資源整合、甚至部分營銷策略的自主權,下放給在地合作方和我們派駐的、充分授權的一線團隊。”
“具體怎麼操作?”王龍飛開始勾勒他構想的實施框架。
一、建立“品質憲章”與“紅線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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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集團總部,由李靜牽頭,研發、品控、法務、戰略部門參與,為‘星火計劃’及未來類似合作,製定一份詳儘的《“本味”品質與價值合作憲章》和一份《不可觸碰的紅線清單》。”
他解釋道:“《憲章》要明確我們對於產品農產品及加工品)在食品安全、農殘重金屬殘留、種植養殖環境、動物福利如有)、加工衛生、基礎工藝規範等方麵的最低強製性標準。這些標準,必須科學、清晰、可檢測,是合作的‘入場券’和‘高壓線’。”
“《紅線清單》則要列明絕對禁止的行為,比如:使用違禁農藥化肥、嚴重破壞生態環境的種植養殖方式、虛假宣傳、以次充好、嚴重虐待員工或合作農戶、數據造假等等。觸碰紅線,合作立即終止,並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這兩份文件,是我們放權的‘護欄’和‘地基’。合作伊始,就必須與合作方簽署,並確保他們完全理解。我們要投入資源,幫助他們建立達到這些基礎標準的能力,比如提供安全的農資選擇建議、幫助改進加工衛生條件等。這是我們的責任,也是品質保障的第一道關口。”
二、推行“技術包+品控官”模式
“第二步,改變我們技術支持的思路。從‘派員指揮’變為‘提供賦能工具箱’。”王龍飛看向趙大虎和徐航,“針對每個試點的主要產品古茶、水生作物、黑土地雜糧),由我們的技術專家團隊,在尊重當地傳統經驗和自然條件的前提下,研發並提供一套模塊化、可選擇、可調整的‘技術包’。”
“比如給阿木的‘古茶技術包’,可以包括:不同采摘標準的優劣勢分析、幾種符合《憲章》要求的初製工藝改進方案、清潔化加工坊的設計指南和可選設備清單、以及針對他們當地氣候的倉儲建議。我們提供選項、數據支持和風險提示,但最終采用哪種具體的采摘標準、在傳統工藝基礎上做哪些微調、選擇什麼價位的設備,由阿木和他的父親,基於他們對茶的理解、當地的實際情況和成本考量,自己決定。”
“同時,”王龍飛看向陳雪和周強,“我們向每個試點派駐12名‘品控與價值官’。注意,不是‘項目經理’,更不是‘監工’。他們的核心職責隻有兩個:一是監督《憲章》和《紅線》的執行,對產出物進行獨立檢測和評估,擁有一票否決權對不合格產品);二是作為‘本味’文化與價值觀的‘傳道士’和‘連接器’,深入當地,理解他們的文化,將‘本味’的誠信、匠心、可持續理念,以當地人能接受的方式進行傳播和融合,確保合作不偏離我們的價值軌道。他們不乾預具體的生產和經營決策,但擁有直接向集團總部報告的通道。”
三、實施“品牌授權+收益共享+風險共擔”的深度綁定
“第三步,在商業合作模式上創新。”王龍飛看向陸明宇和財務總監,“我們與合作方,不再是簡單的買賣關係或雇傭關係,而是要建立深度綁定的利益與風險共同體。”
“我們可以采用‘品牌授權使用+保底收購+溢價分成+專項發展基金’的組合模式。我們授權合作方在符合《憲章》的產品上使用‘本味’品牌或聯合品牌,並承諾以有競爭力的保底價格收購達標產品,消除他們的市場風險。產品通過我們的渠道銷售後,超出保底價的溢價部分,與合作方按約定比例分成,讓他們能分享品牌和渠道增值帶來的紅利。”
“更重要的是,設立‘在地發展基金’。從項目利潤中提取一定比例,存入由合作方主導、‘本味’監督的共管賬戶,用於該試點區域的技術再升級、生態保護、社區公益、人才培養等。讓發展的成果,能更直接地回饋當地土地和社區,形成良性循環。這樣,合作方才會真正把這份事業當成自己的,才會有更長遠的眼光和主動性。”
四、賦予一線團隊“現場決策權”與“資源呼喚權”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放權給我們自己派出去的人。”王龍飛的目光掃過趙大虎、李靜以及三位先遣隊長,“你們身處一線,最了解瞬息萬變的實際情況。集團總部必須給予你們足夠的‘現場決策權’。在《憲章》和《紅線》框架內,在與合作方的日常合作方式、突發問題處理、小型試驗開展、本地人才使用等方麵,你們有權當場做出決策,事後報備即可。不要再事事請示,貽誤戰機。”
“同時,要賦予你們‘資源呼喚權’。”他看向陸明宇和張弛,“一線團隊在業務開展中,如果需要總部在技術、設計、供應鏈、資金、傳播等方麵的特定支持,可以直接向總部相關職能中心‘呼喚炮火’。相關中心必須快速響應,提供專業解決方案,而不是扯皮推諉。總部要從‘管理中心’向‘賦能平台’和‘資源池’轉型。我們的價值,不是控製,而是讓聽見炮聲的前線將士,能及時、準確地得到他們需要的火力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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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龍飛一口氣說完他的構想,會議室裡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在消化這信息量巨大、顛覆性極強的思路。
“王總,”陸明宇沉思良久,緩緩開口,“這個思路,方向我認同。但風險依然存在。‘品質官’是否能頂住當地人情壓力嚴格執行標準?‘技術包’是否足夠靈活,能否應對我們預料之外的問題?放權給一線,如果他們判斷失誤,造成損失,責任如何界定?還有,這種深度綁定的合作模式,初期對我們的資金占用和風險管理能力,是極大的考驗。”
“明宇的問題都很關鍵。”王龍飛點頭,“所以,這需要配套的係統建設。第一,建立獨立的、垂直管理的品控體係,確保‘品質官’的權威性和獨立性,他們的考核晉升與業務短期利益脫鉤。第二,‘技術包’是活的,要建立一線反饋與總部研發的快速迭代機製。第三,權力下放,責任也必須清晰。要給一線團隊設定明確的決策權限和容錯空間,建立項目後評估和複盤機製,在激勵創新的同時,也要有科學的問責。第四,財務上要精打細算,控製單個試點初期投入規模,用‘小步快跑、迭代驗證’的方式控製風險。”
他環視眾人,語氣變得語重心長:“我知道,這套做法,對我們所有人都是挑戰。對總部,挑戰我們管控慣性的打破和賦能能力的構建;對一線,挑戰獨立決策、承擔責任和整合資源的能力;對合作方,挑戰傳統思維的轉變和對長遠利益的認同。這不容易,甚至可能會經曆挫折和失敗。”
“但是,”他提高聲調,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如果我們不邁出這一步,我們就永遠無法真正賦能鄉土,永遠無法培養出能獨當一麵的將才,我們的‘走出去’就隻能是表麵文章,無法觸及根本。‘本味’的夢想,不是建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而是培育一片生生不息的生態雨林。在這片雨林裡,每一棵樹都有自己獨特的姿態,但它們共享同一片陽光雨露品質與價值),根係在地下緊密相連利益與風險共同體)。我們總部,要做的不是園丁去修剪每一根枝杈,而是守護好這片森林的陽光、土壤和水分,然後,退後一步,滿懷敬畏和期待,看它們自由生長,相互成就。”
王龍飛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心上。他不僅給出了一個管理方案,更描繪了一幅關於組織進化、生態共建的未來圖景。
會議最終決定,按照王龍飛提出的“品質為錨,放權啟航”總體原則,由李靜、陸明宇分彆牽頭,立即啟動《品質憲章》製定、合作模式設計、一線團隊授權方案、以及總部賦能平台改造等一係列具體工作。“星火計劃”三個試點,全麵按照新思路推進。
散會後,趙大虎用力拍了拍大腿,對身邊的徐航說:“老王這是要給咱們鬆綁,也是給咱們套上了更重的‘緊箍咒’啊!不過,這麼乾,才他娘的帶勁!”
李靜則對吳芳感歎:“以前總覺得要盯著每一個細節才放心。現在想想,或許隻有鬆開手,相信那些真正熱愛那片土地的人,才能創造出超越我們想象的東西。龍飛這是逼著我們,也逼著‘本味’,走向一個更成熟、也更艱難的階段。”
王龍飛獨自留在會議室,看著白板上那個坐標軸。他知道,今日放出的權,如同離弦之箭,再無回頭之路。前方是更廣闊的天空,也可能有更猛烈的風雨。但他相信,隻要死死守住“品質”這個錨,任憑風浪起,航船終能行穩致遠。而船上那些被賦予了權力、也承擔了責任的水手們,將在風雨的洗禮中,真正成長為能夠駕馭驚濤駭浪的船長。
一場關於信任、賦能與共同成長的深刻實驗,在龐莊這個原點,悄然向三個遙遠的“星火”試點,蔓延開去。它的成敗,將定義“本味”未來的模樣,也將為中國無數渴望改變的鄉土,提供一個關於“如何真正在一起”的嶄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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