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麵館,就藏在南鑼街最深處的一個拐角。
沒有華麗的裝修,也沒有醒目的招牌。
隻有一塊被歲月侵蝕得有些發黑的木牌,和一盞在風中搖曳的紅色舊燈籠。
若不是特意尋找,很容易就會錯過。
顧淵抱著小玖,在門口站了很久。
他沒有急著進去。
隻是像一個最普通的遊客,打量著這家充滿了故事感的小店。
店裡,燈光昏黃。
幾張同樣老舊的方桌旁,坐滿了正在吃麵的客人。
他們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看起來就像是這條街上的老街坊。
他們吃得很慢,也很安靜。
每個人麵前,都隻擺著一碗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陽春麵。
沒有澆頭,也沒有多餘的配菜。
隻有清澈的湯底,和幾根碧綠的蔥花。
但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滿足和安詳。
仿佛吃的不是麵,而是那些早已被遺忘的舊時光。
顧淵的目光,從那些食客的臉上,一一掃過。
他能看到,這些老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帶著一絲屬於歲月的暮氣。
但那暮氣之中,卻又都燃燒著一簇微弱又堅韌的煙火。
那不是他店裡那種由強烈執念點燃的,充滿了故事和因果的煙火。
而是更純粹,更本源的東西。
一種在漫長歲月中慢慢熬出來的,對抗時間與遺忘的“根”。
“原來,煙火…也可以是這麼養出來的。”
顧淵眼底的平靜,泛起一絲微瀾。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煙火來自於交易,來自於對執念的撫平。
可今天,他在這裡,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一種…潤物細無聲的可能。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找對地方了。
他抱著那個已經在他懷裡快要睡著了的小玖,邁步走了進去。
店裡很小,也很安靜。
除了食客們那細微的吸溜麵條聲,就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一個穿著一身藍色粗布對襟衫,頭發花白,但精神卻很矍鑠的老婆婆。
正站在灶台前,不緊不慢地煮著麵。
她的動作很慢,也很穩。
撈麵,甩水,淋湯,撒蔥花…
每一個步驟,都充滿了某種奇妙的韻律感。
仿佛她煮的不是麵,而是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
看到顧淵進來,她隻是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
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她沒有像其他店家那樣,熱情地招呼。
也沒有因為顧淵這個陌生的年輕人,而感到絲毫的意外。
她隻是指了指牆角那張唯一空著的桌子,聲音沙啞地說道:
“坐。”
顧淵點了點頭,抱著小玖,在那張同樣老舊的方桌旁坐了下來。
桌子是八仙桌,材質是普通的榆木,但桌麵卻被磨得光滑發亮,能清晰地倒映出頭頂那盞昏黃的鎢絲燈。
顧淵將小玖輕輕地放在旁邊的長凳上,讓她靠著自己,繼續睡。
然後,才抬起頭,看向了那個正在煮麵的老婆婆。
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
他看到,老婆婆煮麵的水,不是普通的自來水。
而是一種從一個看起來就很古舊的陶罐裡,一勺一勺舀出來的清澈井水。
那水裡,蘊含著一股極其純粹的靈氣。
老婆婆下的麵,也不是普通的機製麵。
而是一種細如發絲,卻又韌性十足的手工麵。
每一根麵上,都仿佛烙印著她指尖的溫度和歲月的痕跡。
而且,老婆婆在給每一碗麵淋湯時。
都會從灶台旁一個不起眼的小罐子裡,舀出一點點看起來像是豬油的白色凝脂,滴入湯中。
那凝脂入湯即化。
卻讓那碗原本清澈見底的湯底,瞬間就多了一股能撫慰人心的醇厚香氣。
顧淵能感覺到,那不是普通的豬油。
而是一種由最純粹的善意和祝福,所凝聚而成的油。
每一滴油裡,似乎都蘊含著一個被治愈的故事。
“用最純粹的善意,去點燃最純粹的煙火。”
他心中了然,自語道:“這老婆婆的道,走的是濟世的路子,與我這迎來送往、等價交換的生意,倒是殊途同歸。”
“一碗陽春麵。”
他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老婆婆的耳中。
老婆婆沒有回頭,隻是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然後,繼續她那不緊不慢的煮麵儀式。
顧淵也沒有再催促。
他隻是坐著,看著店裡那些同樣在吃麵的老人。
這些老人,雖然看起來都很普通。
但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帶著一絲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特殊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