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的燈火徹夜未熄,一道道承載著帝國未來意誌的旨意,如同蘇醒巨龍的脈搏,隨著八百裡加急的快馬,奔湧向帝國遼闊疆域的每一個角落。鹹陽,這座帝國的中樞,仿佛再次被注入了一股無形的、磅礴的力量,運轉得更加沉穩而有力。
兵部的調令飛馳四方。蒙恬坐鎮兵部大堂,神情肅穆,親自盯著吏員將加蓋了尚書印和皇帝玉璽的公文裝入特製銅管。他目光掃過地圖上標注的五大軍區位置,沉聲對下屬道:“此令關乎帝國未來數年之根基,務必確保每一份都準確無誤、安全送達!延誤或泄密者,軍法從事!”吏員們凜然應諾,捧著沉甸甸的銅管,腳步匆匆地奔向信鴿房與驛站。
工部衙門更是人聲鼎沸。尚書程邈接到旨意後,幾乎立刻拍案而起,沙啞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傳令!召集所有在京營造大匠、工程司主事!調集工程一營、三營、七營,配屬所有大型器械!清點庫房現存水泥、鋼筋、速凝劑數量!半日之內,我要看到詳儘的支援方案和首批開拔名單!”整個工部瞬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漣漪迅速擴散成洶湧的波濤。計算物資的算盤聲劈啪作響,調度人馬的呼喝聲此起彼伏,圖紙在案幾上飛速鋪開,標記著帝國漫長邊防線上需要加固的每一個要塞節點。
戶部尚書鄭國則一頭紮進了浩如煙海的賬冊與糧倉分布圖裡。他眉頭緊鎖,手指在算籌和算盤間快速撥動,口中念念有詞:“河東糧倉存粟……隴西轉運損耗……軍餉月例……”他深知,陛下這道旨意背後,是海量的錢糧支撐。“傳令各郡!今歲秋賦,優先保障軍需轉運通道!沿途驛站,增設糧秣儲備點!通知皇家商號的桑弘羊,提前支取部分收益,作為軍餉保障金!誰敢在將士們的口糧和餉銀上動心思,老夫親自送他去刑部大牢!咱戶部現在不差錢了,陛下的安排必須全部落實到位!”戶部官吏們個個神色凝重,腳步飛快,將一道道催調錢糧的命令簽發下去。
刑部尚書馮劫的壓力同樣巨大。《軍人權益保障法》的草擬,涉及帝國根本製度的革新,其複雜性和敏感性遠超尋常律法。他立刻召集了刑部最精乾的律法博士,並火速行文至兵部、吏部,要求其派遣熟悉軍製、爵賞、撫恤的官員前來協同辦公。巨大的公廨內,燭火通明,爭論聲不絕於耳,一卷卷竹簡和公文紙被鋪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條款草案和修改意見。馮劫親自坐鎮,時而凝神傾聽,時而拍案定論,力求在陛下規定的期限內,拿出一部足以奠定帝國軍人地位、澤被後世的法典。
帝國的戰爭機器,在扶蘇“養兵鑄甲,固本強元”的戰略指引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注重根基與質量的方式,高速而沉穩地運轉起來。這股由中樞驅動的力量,正悄然改變著帝國的肌理。
然而,扶蘇深知,真正的騰飛,絕非僅靠嚴密的組織和充沛的資源。科技,才是那隻最終能托舉帝國衝破時代桎梏、翱翔寰宇的鋼鐵之翼!
這日,處理完朝政,扶蘇心血來潮,對侍立一旁的內侍總管胥坤道:“備駕,去帝國皇家學院。朕這院長,當得有些名不副實了,也該去看看朕的‘國之重器’們了。”他忽然想起工部尚書程邈上次奏報時,提到蒸汽機項目進展神速,第三代原型機已經穩定運行多時。
“諾!”胥坤連忙躬身應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陛下親臨學院,這可是大事!
片刻後,一架裝飾簡樸卻異常堅固的四輪馬車在數十名龍衛精銳的護衛下,駛出鹹陽宮。龍驤衛指揮使項少龍親自駕車,他身姿挺拔如鬆,目光銳利如鷹,時刻掃視著周圍的一切動靜。馬蹄踏在平整的水泥馳道上,發出清脆而規律的聲響。
帝國皇家學院占地極廣。馬車駛入學院大門,一股迥異於宮廷和市井的、混合著鬆墨、油料、金屬和書卷的獨特氣息便撲麵而來。學院內道路寬闊,兩旁是規劃整齊的各學院建築,風格簡約實用,多以磚石水泥砌築,帶著濃厚的工科氣息。
扶蘇並未驚動太多人,在胥坤和項少龍的小心護衛下,徑直朝著工學院的方向走去。還未靠近那棟最為龐大、煙囪林立的工學院主樓,一陣激烈的爭吵聲便遠遠傳來,其中還夾雜著金屬敲擊的鏗鏘之音。
“不行!絕對不行!這木頭輪子根本承受不住!跑不了三裡地就得散架!蒸汽機的力道有多大你不知道嗎?老茅!”
“老夫豈能不知?!可不用木頭用什麼?生鐵?那玩意兒又脆又重,一個坑就能顛碎了!用精鋼?造價幾何?打磨工藝呢?你告訴我現在誰能把那麼大個鋼輪子做得又圓又平?!再說了,就算做出來了,這玩意多沉你心裡沒數麼?這東西要是開到馳道上,那水泥馳道能扛得住?你不怕工部的人找你玩命啊?!”
“那也不能用木頭糊弄!這玩意兒拉出去,不是給陛下丟臉嗎?咱們這麼多人,就整這麼個東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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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臉也比弄個鐵疙瘩趴窩強!先解決能動的問題,再解決動得好的問題!懂不懂循序漸進?!”
爭吵聲越來越大,似乎還伴隨著推搡。扶蘇眉頭微挑,示意胥坤和項少龍放輕腳步,悄然繞過主樓側麵。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巨大的、用水泥平整過的試驗場。
試驗場中央,圍著一大群身著工學院深藍色袍服的人。他們個個須發淩亂,袍子上沾滿油汙和木屑,臉上寫滿了狂熱與焦慮。而他們的中心,赫然矗立著一個龐然大物!
那是一個由大量粗壯鉚釘連接起來的鋼鐵巨獸!主體是一個巨大的、黃銅包裹的臥式氣缸,上方連接著粗壯的煙囪,此刻正有絲絲縷縷的白汽從頂部逸散出來。氣缸前方,是一個結構複雜的曲軸連杆機構,連接著兩個……巨大的、由硬木拚接而成、直徑近一人高的輪子!這鋼鐵與木材的奇異組合,充滿了原始而粗獷的力量感,笨拙卻又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潛力。
扶蘇的目光瞬間被牢牢吸住,心臟仿佛被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麵——冒著濃煙的火車頭、工業革命的轟鳴、鐵軌延伸向遠方的地平線……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與震撼直衝頭頂,讓他脫口而出:
“朕...朕操!蒸……蒸汽車?!”
這聲驚歎,在激烈的爭吵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正唾沫橫飛、揪著工學院院長茅焦衣領爭論的一位大匠,聞聲頭也不回,下意識地暴躁吼道:“誰在聒噪?!什麼蒸汽車?我們叫它‘火牛’!懂不懂……呃?!”
“懂不懂”後麵的詞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因為他終於反應過來,剛才那聲音裡似乎帶著一個極其尊貴、不容置疑的自稱——“朕”?!
人群瞬間死寂!
所有爭吵聲、敲打聲戛然而止。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猛地轉向聲音來源。
當看清那身著玄色常服、負手而立、嘴角帶著一絲驚詫笑意的年輕身影時,空氣仿佛凝固了。
“陛……陛下?!”茅焦第一個反應過來,聲音都變了調,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額頭瞬間冒出冷汗。剛才被揪著衣領的狼狽樣子,可全被陛下看在眼裡了!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嘩啦啦,如同被狂風吹倒的麥浪,試驗場上所有工學院的博士、大匠、學徒,無論老少,全都臉色煞白地跪伏在地,山呼萬歲之聲震得煙囪裡的餘灰都簌簌落下。剛才爭吵得最凶的幾人,更是恨不得把腦袋埋進水泥地裡。
扶蘇此刻哪有心思管這些虛禮,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這粗糙卻意義非凡的“火牛”占據了。他快步走到近前,繞著這鋼鐵巨物轉了一圈,眼中閃爍著難以抑製的興奮光芒。然而,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兩個巨大的、由厚實硬木榫卯拚接而成的輪子上時,眉頭不由得緊緊皺了起來。
他伸出手指,用力敲了敲那木輪,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又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輪子與粗糙地麵的接觸部分。然後,他抬起頭,滿臉都是毫不掩飾的疑問,看向還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的茅焦:
“茅卿,起來回話。”扶蘇的語氣帶著探究,“你們這‘火牛’……想法甚好!這蒸汽機,看著就比程邈上次報上來的大了不止一圈,力道想必更足!但是……你這輪子……”他指著那巨大的木輪,語氣充滿了懷疑,“就靠這木頭疙瘩?它能行?朕看它跑起來,怕不是走不了幾步,自己就先散架了吧?更彆說拉貨載重了!這地麵稍有不平,顛簸起來,木頭能扛得住?”
茅焦被扶蘇點破要害,老臉一紅,連忙爬起身,也顧不得拍打袍子上的灰,躬身急聲解釋:“陛下聖明!洞若觀火!這正是臣等眼下最大的難題啊!”
他指著木輪,臉上滿是無奈與焦灼:“陛下賜下的蒸汽機,精妙絕倫,威力絕大!這第三代原型機,經過臣等反複改進,力量澎湃穩定,連續運轉七日七夜無礙!然……然這驅動行走之器,卻著實卡住了臣等的脖子!”
旁邊一位滿臉絡腮胡、剛才還揪著茅焦衣領的壯碩大匠也忍不住抬頭插話,聲音洪亮帶著急切:“陛下!木頭輪子,輕便易造,成本低廉,這是它的好處!可壞處也明顯!正如陛下所言,太不經造了!蒸汽機力量太大,稍微給點勁,輪軸連接處就容易鬆動開裂!自重太大,遇到坑窪石頭,顛簸之下,輪輻斷裂是常事!而且木頭怕水怕火,在泥地裡打滑,在碎石路上磨損極快!用它,這‘火牛’根本跑不遠,也拉不了多少東西!形同雞肋!”
又一位頭發花白、眼神卻異常銳利的博士補充道:“臣等也想過直接用精鋼鑄造車輪!然則……鑄造工藝要求極高!需得輪麵平整光滑,輪緣渾圓無缺,輪轂與軸套需嚴絲合縫!稍有偏差,轉動起來便會劇烈顛簸,甚至卡死!且精鋼沉重無比,對車架和地麵的壓力倍增,鑄造和打磨的成本更是天文數字!以帝國目前之鑄造工藝,大規模製造,恐力有未逮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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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將麵臨的困境剖析得清清楚楚。核心就是:蒸汽機這個“心臟”已經足夠強大,但承載它、讓它動起來的“腿腳”——車輪,卻成了最大的短板!木頭太脆弱,鋼鐵太笨重且工藝要求苛刻,成本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