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囂的申飭,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短暫地激起了些許漣漪,卻並未能真正改變朱雀軍區內部,尤其是以屠綱、王悍為首的那批老牌軍官們對百越人的態度和行事作風。
大規模的、成建製的屠殺確實停止了,但零星的、日常化的暴行與壓迫,卻如同附骨之疽,在已被占領的百越地區蔓延開來。
屠綱、王悍等人,以及他們麾下的驕兵悍卒,依舊我行我素。
在他們那被勝利和傲慢蒙蔽的認知裡,隻要沒有像之前那樣整村整寨地屠戮,便已經是“極大的收斂”和“仁慈”了。
城鎮的集市上,若有百越商販擺攤的位置稍不如意,或者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對秦人士兵的不馴,輕則被掀翻攤位,貨物被搶掠一空,重則被當眾拳打腳踢,鼻青臉腫。
鄉村小道上,若有百越農夫未能及時為路過的秦軍讓道,或者僅僅是反應慢了些,便可能被馬鞭抽打,甚至被扣上“意圖衝撞軍駕”、“窺探軍情”的莫須有罪名,投入陰暗潮濕的臨時牢獄之中。在那些地方,等待他們的往往是漫長的折磨和非人的待遇,生死難料。
“媽的,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來!”一名秦軍班長對著一個在路邊呆呆看著他們行軍的百越少年厲聲喝罵,隨手將啃完的果核砸在少年臉上。
少年嚇得渾身一顫,低下頭,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裡,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哼,算你小子識相!”那班長得意地啐了一口,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類似的情景,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屠綱、王悍等人甚至覺得,相比於之前動輒砍頭,如今隻是打罵、關押,已經是他們對這些“蠻子”天大的“恩賜”和“關愛”了。
他們沉浸在自己構建的“仁慈”假象中,絲毫未曾察覺,他們每一次隨意的欺淩,每一次無端的迫害,都在百越人那早已傷痕累累的心頭上,再添一道新的傷疤,再注入一股新鮮的仇恨。
這些看似微小的怨憤,如同涓涓細流,不斷地彙入那片由血淚彙聚成的仇恨海洋,為深山中那股日益壯大的反抗力量,提供著源源不絕的養分和兵源。
而與此同時,在帝國統治力量相對薄弱的百越深山密林之中,一場針對秦軍的巨大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大巫師“山鬼”利用其在百越民眾中殘存的威望和神秘莫測的巫術,不斷地穿梭於各個隱蔽的聚居點和反抗據點之間。
他穿著那身標誌性的斑斕鳥羽袍,臉上塗滿詭異的油彩,手持一根纏繞著毒蛇乾屍和彩色羽毛的骨杖。每到一處,他都會點燃篝火,跳起古老的、充滿原始力量的祭祀舞蹈,口中吟唱著無人能懂卻又仿佛能直抵人心的咒語。
“山神震怒!土地哀嚎!”山鬼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帶著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秦人,這些來自北方的惡鬼,他們玷汙了我們的聖山,汙染了我們的河流,屠戮了我們的同胞!他們的貪婪永無止境,他們的暴行罄竹難書!”
他環視著圍在篝火旁,那些眼神中燃燒著仇恨火焰的百越勇士和普通民眾,聲音陡然拔高:“但是!山神沒有拋棄我們!他賜予了我們力量,賜予了我們複仇的勇氣!看呐!”
他猛地將骨杖指向篝火,口中念念有詞。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那篝火的火焰驟然竄高,顏色變得幽藍,並且在空中扭曲,仿佛形成了一張猙獰的鬼臉!
圍觀的百越人發出一片驚呼,紛紛跪伏在地,對山鬼的敬畏和信服達到了頂點。
“這是山神的啟示!”山鬼嘶啞地喊道,“他告訴我們,隻要心懷仇恨,團結一致,我們就能像這火焰一樣,燒儘一切入侵者!我們將用秦人的鮮血,祭奠我們死去的親人!用秦人的頭顱,壘砌我們新的家園!”
在他的不斷蠱惑和煽動下,越來越多的百越人將山鬼視為了精神的支柱和複仇的希望。
他們相信,這位能與山神溝通的大巫師,必將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而商人阿曼,則利用他殘存的財力和昔日構建的、隱秘的商業網絡,為反抗勢力提供著堅實的物質基礎。
他精明地避開了帝國嚴密封鎖的主要馳道和關卡,利用那些隻有當地人才知道的、隱藏在密林和峭壁間的小徑,秘密運輸著糧食、鹽鐵、藥材,甚至是一些通過特殊渠道搞到的、相對落後的弓弩武器。
“阿曼老爺,這是這個月的糧食,還有您要的草藥。”一個瘦小的山民,帶著幾匹馱著物資的矮馬,在一個隱蔽的山澗與阿曼碰頭。
阿曼仔細檢查著物資,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遞給那山民:“做得不錯。這是給你的報酬。記住,管好你的嘴巴,否則……”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冰冷。
那山民嚇得一哆嗦,連連保證:“小的明白!小的什麼都不知道!”
阿曼不僅購買物資,更利用其商人的口才和洞察力,不斷地遊說和拉攏那些尚在觀望,或者對秦人統治心存不滿的百越村落和小型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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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秦人都做了什麼?”阿曼對一個猶豫不決的小頭人說道,“他們搶走了你們的土地,打破了你們祖輩的規矩,隨意打殺你們的族人!今天他們可能還沒找到你們頭上,但明天呢?後天呢?等到任囂、趙佗、屠綱那些殺才把大的部落都清理乾淨了,下一個就是你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聯合起來,跟著山鬼大巫師,搏一條生路!”
在他的威逼利誘和現實威脅下,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加入反抗軍的陣營。
而那些幸存下來的各部族頭人、勇士們,則擔負起了訓練新兵、儲備武器的重任。
他們在密林深處的開闊地,建立起了簡陋的訓練營。
來自不同部落的百越青壯年,在這些經驗豐富的頭人和勇士的教導下,學習著如何更有效地使用他們簡陋的武器——打磨鋒利的竹矛、淬了毒的吹箭和弩箭、沉重的石斧,以及如何利用複雜的地形進行埋伏、偷襲和遊擊。
“注意隱蔽!利用樹木和岩石!不要硬衝秦人的火槍陣!”一名臉上帶著疤痕的老勇士,大聲地教導著新兵們基本的戰術,“我們的優勢是山林,是我們的靈活和悍不畏死!記住,一擊即走,絕不糾纏!”
雖然裝備簡陋,訓練時間短暫,但這些人心中都憋著一股為親人報仇、奪回家園的狠勁,訓練起來格外拚命。
就這樣,在山鬼的精神蠱惑、阿曼的物質支持、以及各部頭人的軍事組織下,一股前所未有的、龐大的反抗力量,在百越的深山密林中,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壯大!
山鬼站在一處位於高山之巔、可以俯瞰大片山林的隱蔽據點,看著下方山穀中密密麻麻、正在操練的百越戰士,以及遠處山林間若隱若現的、更多負責後勤和作為預備隊的民夫百姓,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和……一種扭曲的歡愉。
他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擁有如此“高光”的時刻。
在過去,他雖然是受人尊敬的大巫師,但影響力大多局限於自己的部落及其周邊區域。
各個部落之間互不統屬,甚至時有摩擦,他何曾能夠像如今這般,一呼百應,成為數萬乃至十數萬百越人共同的精神領袖和實際統帥?
他甚至內心深處,對秦人生出了一絲詭異的“感激”。
若不是秦人如此酷烈、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和壓迫,將所有的百越人都逼到了絕境,他山鬼,又怎麼可能有機會整合起如此龐大的力量,站上這權力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