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前的肅殺氣氛尚未完全散去,扶蘇接過了蒙恬遞來的那份染血戰報。
羊皮卷軸入手,帶著一種不祥的冰涼和沉重。
他緩緩展開,那刺目的暗紅血跡首先闖入視線,如同一道猙獰的傷疤,刻在了象征帝國軍威的絹帛之上。
他的目光沉靜,逐字逐句地閱讀著。
隨著任囂那泣血錐心的文字映入眼簾,扶蘇的眉頭逐漸深鎖,擰成了一個川字。當看完陳超的軍報後,扶蘇的心情更是跌倒穀底!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因他神色的變化而凝固,李斯、陳平、蒙恬、韓信、蒙毅五人,連同護衛在側的項少龍,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注視著皇帝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一萬五千三百七十七人陣亡……三名上將殉國……大量中高級軍官折損……火器因暴雨儘廢……
每一個數字,每一個名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扶蘇的心頭。
他推行新政,大力發展軍工科技,下令各軍區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最大的初衷之一,便是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完成帝國的統一與擴張,為他腦海中那更為宏偉的藍圖積蓄力量。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這個時代,人口是最寶貴的資源,每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都是帝國未來的基石。
然而,瘴癘穀這一戰,陣亡將士的數量遠超他心理承受的底線,更彆提其中還包括了任囂、趙佗、癸卯這樣獨當一麵的上將,以及數百名承上啟下的中堅軍官!
這不僅僅是兵員的損失,更是帝國南疆軍事指揮體係的一次斷崖式崩塌!朱雀軍區,經此一役,可謂元氣大傷,短時間內已無力發動大規模攻勢。
一股灼熱的怒火,混合著痛惜與失望,瞬間衝上扶蘇的頭頂,讓他幾乎想要厲聲咆哮,想要立刻下令調集大軍,將百越之地碾為齏粉!
但他強行將這翻騰的情緒壓了下去。
越是這種時候,他越不能亂。作為帝國的皇帝,他的態度,他的決策,直接影響著整個軍心士氣,影響著帝國的穩定。
他知道,此刻無數雙眼睛正看著他,前線的將士們在等待帝國的反應,朝堂的袞袞諸公在觀望他的抉擇。
他若表現出驚慌失措或是單純的暴怒,隻會讓局勢更加惡化。
而且,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場慘敗,固然有地形不利、毒障彌漫、天降暴雨等客觀因素,但“人禍”的成分,恐怕遠比戰報中輕描淡寫的“指揮失當、輕敵冒進”要嚴重得多!
帝國軍方近年來順風順水,從上到下滋生的驕矜之氣,他早有察覺,隻是沒想到,這惡果會來得如此迅猛,如此慘烈!
扶蘇緩緩卷起戰報,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抬起眼,目光已然恢複了古井無波的深邃,掃過麵前五位重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這封戰報,如今有誰看過?”
李斯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答:“回陛下,除臣等五人,以及陛下您之外,暫無人知曉具體內容。臣與尚書令已聯名下命,中樞所有衙署推遲下值,嚴禁人員擅離。蒙毅指揮使已接管外圍防務,可確保消息絕不外泄!”他的回答條理清晰,展現了極高的危機處理能力。
扶蘇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但很快又被凝重取代:“做得很好。”他略一沉吟,迅速下達指令,“蒙毅,解除除兵部以外所有區域的戒嚴,恢複正常秩序,中樞各衙署官員,照常工作,按時下值,不得引起外界無端猜測。”
“蒙恬,你即刻返回兵部,將所有專門負責與朱雀軍區對接事務的官員、參謀,全部召集到總參謀部作戰室。記住,隻限相關人員,動作要快,但要隱蔽,不得聲張。”
“其餘人等,”扶蘇的目光掃過李斯、陳平、韓信,“隨朕前往總參謀部。”
“臣等遵旨!”眾人齊聲應道。
命令迅速被傳達和執行。
籠罩在中樞上空的緊張氣氛似乎緩解了一些,但核心圈層的凝重卻愈發深沉。
扶蘇沒有乘坐車駕,而是與幾位重臣一同步行,快速穿過宮苑,直抵帝國軍事決策的核心——總參謀部。
進入總參謀部那間懸掛著巨幅帝國疆域圖的作戰室,扶蘇並沒有立刻下達進一步的指令。
他揮手讓原本在室內工作的幾名參謀退下,然後徑直走到總參謀長韓信平日辦公的位置,緩緩坐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那份染血的戰報輕輕放在麵前的桌案上,雙手交叉置於頜下,深邃的目光投向前方巨大的南疆地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作戰室內,落針可聞。
李斯、陳平、蒙恬、蒙毅、韓信五人,連同貼身護衛的項少龍,都肅立在下方,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他們能感受到,年輕的皇帝正在極力壓製著內心的驚濤駭浪,進行著最冷靜的思考和權衡。
扶蘇的腦海中,無數念頭飛速閃過。
他當然知道燧發槍、前裝火炮在麵對惡劣天氣時的致命缺陷,這也是他如此重視“秦魂”步槍乃至“秦魄”重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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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以為,憑借秦軍現有的裝備優勢和嚴酷訓練,隻要采取穩紮穩打的策略,足以應對所有的戰事,等到新一代武器列裝,便可徹底奠定勝局。
事實上之前帝國擴張順利,火器之威無與倫比,也確實給所有人帶來了爆棚的信心!尤其是西邊的白虎軍區,項羽的很空出世,一次次誇張的傷亡比,給帝國軍方甚至是扶蘇本人帶來了一種天下無敵的錯覺!
但他忽略了一點,或者說,他心存了一絲僥幸——戰爭,從來不是簡單的武器裝備比拚,它是活的,充滿了無窮的變數和意外。
決定戰爭最終走向的,終究是“人”!是統帥的決策,是士兵的素質,是士氣,是紀律,是對戰場環境的適應和利用!
而他最擔憂的情況,似乎正在成為現實:接連的勝利,先進的火器,讓帝國軍方,從高級將領到基層士兵,普遍滋生了一種“無敵”的傲慢心態。
這種“驕兵”之氣,才是此次慘敗最深層、最致命的根源!他隻是沒想到,這隱患爆發得如此之快,代價如此之慘重!
韓信在一旁,見扶蘇久久不語,悄悄向後挪了半步,對幾名心腹參謀打了個手勢,用極低的聲音吩咐了幾句。
那幾名參謀心領神會,立刻悄無聲息地行動起來,將總參謀部內所有關於南疆的地圖、沙盤、軍力部署圖、糧草彈藥儲備清單、要塞分布、百越各部情報……凡是能找到的相關資料,全部整理出來,有序地擺放在作戰室周邊的長條案幾上,以備隨時取用。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扶蘇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眼中的怒火被一種更為冷靜、更為堅定的光芒所取代。
痛心疾首無濟於事,暴跳如雷隻會自亂陣腳。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穩定住朱雀軍區乃至整個帝國軍方的情緒,是妥善處理善後,是向帝國上下表明態度,同時,也要借此機會,給日益驕縱的軍方一個恰到好處的警示和敲打。
他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體,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台下肅立的五位重臣和項少龍。
“百越蠻夷,”扶蘇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浸入骨髓的冰冷,讓作戰室內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盤踞南疆,不服王化,屢抗天兵。今竟敢設伏瘴癘穀,戕害我上萬大秦將士,梟我將帥之首!此等行徑,人神共憤,天地不容!如若不施以雷霆之威,嚴加懲處,我大秦帝國天威何在?必成天下之笑柄!”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李斯身上:“李斯!”
“臣在!”李斯渾身一凜,連忙躬身。
“即刻以朕之名,擬旨昭告天下,亦傳檄百越諸部!”扶蘇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百越各部,限於始平四年六月初一之前,必須無條件放下武器,向帝國投降,接受郡縣管轄!逾期不降者,待帝國天兵所至,其部族聚居之地,無論婦孺老幼,雞犬——不留!”
他頓了頓,聲音中的寒意更甚:“特彆是所有參與此次瘴癘穀伏擊之百越部族,及其所有族人,無論主從,一經查實,通通梟首示眾,以儆效尤!帝國,不接受他們的投降!朕,要用他們的人頭,壘砌京觀,祭奠我陣亡將士的在天之靈!”
這道命令充滿了血腥與鐵腕,充分展現了帝國麵對挑釁時毫不留情的態度。
李斯心中一震,知道這是皇帝在宣泄怒火,也是在立威,連忙應道:“臣,遵旨!即刻擬詔!”
扶蘇的目光又轉向蒙恬:“蒙恬!”
“臣在!”蒙恬踏前一步。
“兵部即刻草擬調令!”扶蘇命令道,“以八百裡加急,命白虎軍區上將副司令項羽,卸任現有職務,交接防務後,立刻輕裝簡從,趕赴鹹陽見朕!不得有誤!”
調項羽回京?眾人心中都是一動。
項羽勇冠三軍,用兵凶悍淩厲,更有把月氏昭武城炸平和陣斬新疆十四匪首的前科。陛下此時召他回來,其用意不言自明!
這是要為後續更大規模的、更殘酷的報複性軍事行動做準備!
“臣,遵旨!”蒙恬肅然領命。
接著,扶蘇的目光落在了韓信身上。那目光不再冰冷,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審視和失望。
“韓信。”扶蘇的聲音平緩了些,但其中的分量卻讓韓信瞬間頭皮發麻,“帝國現役之主戰裝備,竟有如此致命之瑕疵,致使大軍在暴雨之中,猶如待宰羔羊,傷亡如此慘重!你身為總參謀部參謀長,負有規劃全軍訓練、審視裝備優劣之責。總參的作訓計劃、對裝備局限性的認知和應對預案,是否也該更新了?”
扶蘇的語氣並不嚴厲,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在韓信的心上:“這是近兩萬名帝國勇士的鮮血,換來的慘痛教訓!日後,總參該當如何自省?如何避免重蹈覆轍?你和手下人,要好生思量!”
這話,說得不輕,但也不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