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花腳蚊子,被一隻粗糙的大手狠狠拍扁在滿是汗毛的小臂上。黑紅色的血跡在古銅色的皮膚上炸開,混著粘稠的汗水,糊成了一團。
“這鬼地方,是人待的嗎?”
黑狼衛百夫長趙大腦袋罵罵咧咧地甩了甩手,順便在滿是泥垢的褲腿上蹭了蹭。
他抬起頭,眯著眼看向前方。
視線所及,不再是北境那種遼闊蒼涼的雪原,也不是江南那種煙雨朦朧的水鄉。這裡隻有綠,濃得化不開的綠。
參天的大樹遮蔽了天空,藤蔓像蛇一樣纏繞在樹乾上,地上的腐葉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軟綿綿的,往外冒著黑水。空氣濕熱得像是在蒸籠裡,吸進去一口氣,肺裡像是塞了一團濕棉花。
這是嶺南的十萬大山。
大周的五萬前鋒大軍,此刻就駐紮在這片綠色地獄的邊緣。
“老趙,彆撓了。”
旁邊的副手遞過來一個水囊,“喝口水,潤潤嗓子。”
趙大腦袋接過水囊,拔開塞子剛要往嘴裡灌,動作突然僵住了。
水囊裡的水還在冒著熱氣。
“又是開水?”
趙大腦袋把水囊往地上一摔,滾燙的水潑在草地上,激起一陣白煙,“這麼熱的天,讓老子喝開水?那個淩大夫是不是想燙死老子?”
“噓!小聲點!”
副手嚇得臉色一白,四下張望,“這是軍令!淩神醫說了,生水裡有蟲子,喝了要爛腸穿肚的。”
“有個屁的蟲子!老子在北邊喝了半輩子冰河水,也沒見肚子裡長蟲!”
趙大腦袋解開領口的扣子,露出胸口大片的紅疹子——那是痱子,也是濕疹,“老子寧願去跟狼崽子拚刺刀,也不想在這兒遭這罪!這身上癢得……恨不得把皮扒下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營帳裡傳來一陣嘈雜聲。
幾個士兵抬著一副擔架急匆匆地跑過,擔架上躺著個年輕的小卒。那小卒臉色蠟黃,嘴唇發紫,渾身劇烈地抽搐著,牙齒磕得咯咯作響,像是被人扔進了冰窖裡。
“又一個打擺子的。”
副手歎了口氣,眼神裡透著恐懼,“這已經是今天第十個了。這瘴氣,真邪乎。”
趙大腦袋看著那個被抬走的士兵,罵聲卡在喉嚨裡,最終化作一口濃痰,狠狠吐在地上。
……
中軍大帳旁,新建的野戰醫院。
這裡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艾草味和石灰味。
淩素穿著一身緊袖的白色麻布衣,頭發全部包在頭巾裡,臉上還戴著特製的口罩,隻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她正蹲在一口大鍋前,拿著木棍攪動著鍋裡墨綠色的藥汁。
“火再大點。”
淩素聲音沙啞,“青蒿汁必須現榨現喝,但這些用來熏蚊子的艾草一定要煮透。”
“淩大夫,前鋒營那邊又鬨起來了。”
一名軍醫跑過來,滿頭大汗,“他們不肯掛蚊帳,嫌悶氣。還有幾個老兵把發下去的蚊帳撕了當擦腳布,說是……說是娘們才睡那玩意兒。”
淩素手中的木棍一頓。
她站起身,眼神冷得像刀子。
“不掛是吧?”
淩素解下腰間的藥囊,大步向外走去,“我去跟他們講講道理。”
前鋒營的校場上,幾百名光著膀子的漢子正圍坐在一起發牢騷。
鐵牛也在。
這頭蠻牛更是受不了這種悶熱,此時正把那頂白色的紗帳套在頭上比劃,惹得周圍一陣哄笑。
“看!俺像不像個新娘子?”
鐵牛扭著屁股,粗聲粗氣地學著女人說話,“官人,掀起俺的蓋頭來~~”
“哈哈哈哈!”
眾士兵笑得前仰後合。
“笑夠了嗎?”
一個清冷的聲音穿透了笑聲。
眾人回頭,隻見淩素帶著一隊挎著藥箱的軍醫站在營門口。
鐵牛嚇得一激靈,趕緊把蚊帳從頭上扯下來,藏在身後,一臉賠笑:“淩……淩妹子,俺們就是鬨著玩……”
“鬨著玩?”
淩素走到鐵牛麵前,仰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兩個頭的巨漢。
“剛才抬走的那個小卒,三天前也像你這樣鬨著玩。他現在肝脾腫大,高燒不退,如果不及時救治,活不過今晚。”
淩素指著周圍那些還在笑的士兵,“你們以為這是小病?這是‘瘧疾’!是蚊子叮出來的!一隻蚊子吸了病人的血,再去叮你們,你們就全得躺下!到時候,不用儂智高來打,你們自己就先把自己拉得脫了形!”
鐵牛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
但人群中還是有人不服。
“淩大夫,你是神醫,俺們敬你。”
趙大腦袋擠出人群,脖子上全是抓痕,“但這天太熱了!那蚊帳眼兒那麼小,風都透不進來,睡在裡麵跟蒸籠似的。俺們是當兵的,皮糙肉厚,蚊子咬兩口怕啥?”
“怕啥?”
淩素冷笑一聲,從藥箱裡掏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