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守衛隊長礫石穿行在“避難所”內部，雷鈞三人仿佛踏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宇宙文明博物館，隻不過展品都蒙著一層絕望的灰塵。粗大的、來自不同科技體係的管道和線纜如同藤蔓般纏繞在扭曲的金屬骨架很可能是某艘巨艦的龍骨）上，發出嗡嗡的雜音。空氣中彌漫著機油、臭氧以及多種難以形容的、屬於異星生命的氣息。
沿途遇到的居民們，無論是多足爬行的、漂浮的、還是如同植物般緩慢移動的，都向他們投來混雜著好奇、警惕，甚至是一絲微弱希望的目光。在這裡，形態的差異被求生的共同目標所淡化，隻剩下“幸存者”這一身份。
他們最終抵達了一個相對寬敞的區域，這裡似乎是由一個巨大的引擎艙改造而成，牆壁上還殘留著部分燃燒室的複雜結構。幾位形態各異，但都散發著沉穩與歲月氣息的“人”圍坐在一個由廢棄控製台拚湊而成的圓桌旁。他們就是“避難所”的長老會。
坐在主位的，是一位身體大部分由半透明晶體構成、內部有流光緩緩運轉的老者，他自稱“晶析”，是“避難所”的發起者之一，也是知識的主要保管者。
“歡迎，來自遙遠‘搖籃’的客人。”晶析的聲音如同風吹過水晶風鈴，空靈而帶著回響，“礫石已經彙報了你們的基本情況。你們對‘觀測者’與‘收割者’的推測……基本正確。”
開門見山的話語，讓雷鈞心中一凜。
“請告訴我們，‘紀元篩選’到底是什麼？”雷鈞沉聲問道，艾娃則在一旁集中精神，感知著對方話語中蘊含的規則與情緒波動。
晶析那晶體構成的“麵部”看不出表情，但內部的流光似乎黯淡了一些。“那是一個……極其古老、橫跨無數星係的宏大機製。我們對其起源知之甚少，隻知道它存在的目的，似乎是為了維持宇宙某種層麵的‘平衡’，或者……進行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實驗’。”
他抬起一隻由純淨能量構成的手，在空中輕輕一點。一片模糊的全息星圖出現在圓桌上空，上麵標記著無數光點，但大部分都已黯淡，隻有零星幾點還在微弱閃爍。
“‘觀測者’，或者按我們的稱呼——‘記錄者’，負責在宇宙中播撒知識的‘種子’，引導文明沿著特定的、有利於某種‘標準模型’的路徑發展。它們觀察，記錄，偶爾給予‘啟示’，如同園丁修剪枝條。”
星圖上，一些光點隨著他的話語，亮度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仿佛在模擬文明的興衰。
“而當文明發展到某個臨界點，或者展現出某些不被允許的‘變異’特性——比如過於強烈的侵略性、難以控製的混沌科技、或者……像你們一樣，意外觸及了‘源初代碼’這類底層權限——‘清理程序’就會被激活。”
星圖上，大量光點驟然熄滅！
“‘肅正協議’是針對初級文明的‘除草劑’，而‘收割者’……”晶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則是終極的‘收割機’。它們並非毀滅，而是……‘回收’。將不符合標準的文明連同其積累的知識、能量、乃至規則特性，一並‘回收’，轉化為維持這個機製運行的‘養料’。這片墳場，就是不合格‘作物’的最終堆積處。”
回收？養料？！
這個真相比單純的毀滅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人類文明，乃至無數輝煌過的文明，在某些存在眼中，竟然隻是……莊稼？！
“我們……都是失敗者？”艾娃忍不住出聲，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是的，孩子。”另一位形如巨型蕨類植物、聲音如同樹葉摩挲的長老開口，“我們都是未能通過‘篩選’的殘次品。‘避難所’之所以能暫時存在，一是因為它位於一次古老‘收割’後形成的規則亂流區，乾擾了常規掃描；二是因為我們極度低調，並且……”他頓了頓，“我們找到了一種方法，可以微弱地乾擾‘記錄者’的觀測數據，讓它們低估我們的‘威脅等級’，從而推遲‘收割’的到來。”
乾擾觀測數據？雷鈞立刻抓住了關鍵：“什麼方法？”
晶析與幾位長老對視一眼，似乎在權衡。最終，他指向圓桌中心，那裡浮現出一枚結構極其複雜、不斷變換形態的虛擬符文。
“這是‘匿蹤符文’，是我們多個文明殘存知識的結晶。它能欺騙‘記錄者’的底層感知邏輯，使其將我們識彆為‘無害背景噪音’。”晶析解釋道，“但它的維持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並且範圍有限，隻能覆蓋‘避難所’核心區域。更重要的是……它並非完美，每一次‘收割者’的定期巡查，對我們而言都是一場生死考驗。”
雷鈞的心臟狂跳起來！如果人類能掌握這種技術，哪怕隻是初級版本，也能極大提升“新黎明”的生存幾率！
“我們願意付出代價，換取這項技術！”雷鈞毫不猶豫地說。
“代價……”晶析內部的流光再次明滅，“我們需要能源，高純度的能量晶體，來維持符文的運轉。我們還需要……新的基因樣本，來自不同規則環境的生命信息，這有助於我們完善符文，對抗‘記錄者’不斷升級的觀測算法。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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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如果那晶體中的流光可以稱之為目光）掃過雷鈞三人。
“‘搖籃’的文明，你們雖然年輕，但你們接觸過‘源初代碼’，這是極其罕見的現象。這或許意味著，你們擁有某種……‘變數’。我們願意用‘匿蹤符文’的技術，交換你們承諾的能源、基因信息，以及……一個正式的盟約。當‘收割者’的陰影再次降臨時，我們不再是孤軍奮戰。”
這是一個赤裸裸的利益交換，也是一個絕望中的抱團取暖。
雷鈞沒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權衡，這不僅僅是一項技術的交易，更是將“新黎明”文明的命運，與這個隱藏在墳場中的“失敗者聯盟”捆綁在一起。
“我需要與我的文明溝通。”雷鈞鄭重地說。
“可以。”晶析點了點頭，“但時間不多了。根據我們的推算，下一次大規模的‘巡查’周期，正在臨近。”
雷鈞立刻通過加密量子通訊，將“避難所”的情況、關於“紀元篩選”的真相以及交易條件，發送回了“新黎明”。
消息傳回，再次在高層引發震動。真相的殘酷遠超想象，但“匿蹤符文”的出現，無疑是一線生機。
李默在仔細評估了所有信息後，做出了決斷。
“同意交易。”他的指令簡潔而有力，“但盟約條款需要細化，我們必須確保自身的獨立性和安全底線。立刻組織第一批能源和基因樣本，由‘歸鄉號’負責護送交接。同時，啟動‘匿蹤計劃’，全力研究解析‘匿蹤符文’，務求儘快掌握並應用於‘新黎明’的防禦。”
新的同盟，在死亡的陰影下，於方舟墳場的深處，初步締結。
“歸鄉號”開始忙碌起來，準備進行第一次物資交接。而雷鈞和艾娃則留在“避難所”，開始深入學習“匿蹤符文”的奧秘。
然而，就在交易順利進行，雙方都以為爭取到了一點寶貴時間的時候，艾娃在一次深度感知“匿蹤符文”運行狀態時，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藏匿在符文複雜結構最深處的……後門程序！
這個後門並非為了破壞，更像是一個……定位信標和信息竊取器！它在默默記錄著“避難所”的一切，並將數據悄無聲息地發送出去！而信號的指向……艾娃驚恐地發現，其規則特征，竟然與“記錄者”觀測者）高度一致！
“避難所”自以為的隱匿，從一開始，就在“觀測者”的監視之下？！
這所謂的“失敗者聯盟”，難道本身也是“篩選機製”的一部分？一個用於觀察“殘次品”在絕境中反應的……次級實驗室？！
雷鈞和艾娃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們剛剛締結的盟約，他們以為找到的盟友和希望……難道隻是一個更加精致、更加殘酷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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