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倫獨自站在“晶歌之城”最高的觀星塔頂端,這座由活體水晶自然生長而成的螺旋尖塔,在雙月翡翠紀元地球的兩顆衛星,軌道與形態與舊世迥異)清冷的光輝下,流淌著靜謐的能量微光。下方,整座城市如同一個巨大的、沉睡的生物,建築表麵的發光苔蘚與脈絡如同呼吸般明滅,勾勒出優雅而和諧的線條。空氣中彌漫著靈蕨族集體無意識散發出的、平和的生物信息波,如同永恒的安眠曲。
然而,凱倫的內心卻波瀾起伏,與這片寧靜格格不入。自從在“禁忌遺跡01”接收到那段跨越時空的低語,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撕裂了。他依舊是靈蕨族忠誠的勘探者,熱愛著翡翠紀元的一草一木,但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不斷叩問:我們所知的和諧,是唯一的真實嗎?那遺跡中封存的混亂與痛苦,那低語中提及的“選擇”,又是什麼?
他將自己的發現和感受,僅限於向秘密研究小組和少數幾位他信任的長老做了彙報。長老議會的反應是謹慎而保守的。大長老瑟拉ta),一位蕨葉已呈現深邃銀色的年長女性,代表著靈蕨族社會中最根深蒂固的“和諧派”理念。
“凱倫,我的孩子,”瑟拉的信息波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你感知到的,或許是星球遠古記憶的碎片,是規則重塑初期尚未平息的能量漣漪。我們靈蕨族的道路,是與星球共鳴,追求內在與外在的和諧統一。過度探究那些……不和諧的雜音,隻會擾亂我們的心緒,動搖文明的基石。”
她被授權繼續研究,但被嚴格限製在極小範圍內,並且研究方向被引導向“如何淨化或安撫這些能量異常”,而非探究其背後的真相。官方對外的說法,是將01定性為一種罕見的、具有精神汙染性的地質能量節點,建議所有族人遠離。
這種處理方式,並沒能平息凱倫內心的疑惑。反而,在後續小心翼翼的探測中,他和莉亞、托裡克發現了更多令人不安的細節。他們利用莉亞改進的、極其精細的能量探針,掃描遺跡周圍的深層岩層,發現了一些與靈蕨族造物截然不同的、非有機的、結構極其精密的金屬碎片,它們深埋地下,仿佛某種巨大造物的殘骸。托裡克甚至在一次嘗試性共振中,觸發了結晶壁的微弱反擊,一股冰冷、純粹、不帶任何生命情感的機械性意念一閃而過,讓他連續做了好幾晚的噩夢。
這些發現,與靈蕨族篤信的“自然演化、和諧共生”的起源論,產生了根本性的衝突。
與此同時,“禁忌遺跡”的影響,開始以另一種方式,在靈蕨族社會中悄然擴散。
並非所有人都像長老議會那樣,對未知保持絕對的警惕和排斥。一些年輕的、思想活躍的靈蕨族,開始對官方含糊其辭的解釋產生懷疑。他們私下裡將01稱為“沉默的證人”,並開始自發地收集和研究星球上其他區域的“異常回響”。
在“晶歌之城”的邊緣,一個由年輕學者和藝術家組成的、自稱為“根須探尋者”的小團體,變得活躍起來。他們的領袖是一位名叫菲羅斯phyros)的、蕨葉邊緣帶著一抹叛逆金色的曆史學者。他公開質疑長老議會過於保守,認為回避曆史哪怕是痛苦的曆史)是一種懦弱,真正的和諧源於對全部真相的理解和包容,而非掩耳盜鈴。
“聽聽風中的低語!”菲羅斯在一次非公開的聚會上,他的信息波充滿了激情與煽動力,“看看那些偶爾在能量流中浮現的、不屬於我們的幾何圖案!我們的世界並非一張白紙,它上麵覆蓋著層層疊疊的、被擦除又重寫的篇章!01不是需要淨化的汙點,它是通往被遺忘曆史的鑰匙!我們應該做的,是勇敢地拿起它,而不是把它永遠鎖在黑暗裡!”
他的言論在年輕一代中引起了不小的共鳴。一種對“被禁止的知識”的好奇心,一種對現有完美秩序下可能隱藏的“不完美真相”的探尋欲望,開始如同地下的暗流,在靈蕨族社會平靜的表層下湧動。
長老議會察覺到了這種思潮的苗頭,加強了信息管控和輿論引導,將菲羅斯等人打上“激進分子”、“和諧破壞者”的標簽。但這反而激化了矛盾。
衝突在一個月圓之夜爆發。
菲羅斯帶領著幾十名支持者,試圖強行突破對“禁忌遺跡01”的封鎖,進行他們所謂的“真相勘探”。他們與由托裡克率領的、奉命守衛遺跡的守護者小隊發生了對峙。
“讓開,托裡克!”菲羅斯的信息波帶著決絕,“我們有權知道這個世界真正的過去!”
“我的職責是守護這裡的安寧,菲羅斯。”托裡克的信息波沉穩而堅定,他龐大的身軀擋在通道前,如同不可逾越的山脈,“長老議會的命令是為了保護所有人,避免未知的危險。立刻退去!”
雙方的信息波在空中激烈碰撞,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年輕的探尋者們情緒激動,而守護者們則嚴守紀律,寸步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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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衝突即將升級為肢體衝突的瞬間——
異變再生!
整個“遺忘峽穀”突然劇烈震動起來!不是地震,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空間規則層麵的震顫!峽穀中央,那座一直保持相對穩定的、前代文明的城市虛影,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投射出來,並且……開始緩慢地、如同生鏽的齒輪般,轉動起來!
融蠟般的尖塔扭曲、拉伸,慘白的光束不再穩定掃射,而是如同失控的探照燈般胡亂揮舞!無數“往昔的幽靈”以前所未有的密度浮現,它們不再是無意識的徘徊,而是發出了尖銳的、充滿了極致痛苦與絕望的集體哀嚎!這哀嚎不再是無聲的信息,而是化作了實質的精神衝擊波,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峽穀!
對峙的雙方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淹沒!菲羅斯和他的支持者們首當其衝,被那龐大的負麵情感衝擊得東倒西歪,許多人口鼻滲出散發著微光的能量液靈蕨族的血液等效物),陷入了短暫的精神崩潰。連訓練有素的守護者們也陣型大亂,托裡克不得不全力展開守護力場,才能勉強護住身邊的隊員。
而在遺跡洞口,那層堅不可摧的能量結晶壁,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內部仿佛有某種東西正在瘋狂地衝撞,試圖破壁而出!之前凱倫接收到的那段低語,此刻化作了無數混亂碎片,強行灌入每一個在場靈蕨族的意識:
“火……天空在燃燒……”
“規則……在崩塌……”
“逃……無處可逃……”
“記錄……必須……留下……”
凱倫和莉亞當時正在附近的臨時研究站分析數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波及。凱倫強忍著意識的劇痛,看到莉亞的終端屏幕上,能量讀數瞬間爆表,一段之前從未捕捉到的、更加龐大而有序的信息流,正伴隨著遺跡的暴動,從裂縫中泄露出來!
“莉亞!記錄!全力記錄!”凱倫用信息波嘶吼著。
莉亞咬緊牙關,雙手死死按在終端上,超負荷運行著記錄程序。
這場突如其來的遺跡暴動,持續了將近十分鐘,才如同耗儘力氣般緩緩平息。城市虛影重新變得模糊,幽靈消散,結晶壁上的裂痕也開始緩慢愈合,但那種令人心悸的餘波依舊在空氣中蕩漾。
對峙的雙方都付出了代價。菲羅斯的隊伍多人精神受創,被迫撤退。守護者小隊也有數人需要接受緊急精神安撫。
而當凱倫和莉亞帶著記錄下的、前所未有的龐大數據返回“晶歌之城”時,他們麵對的,是長老議會更加嚴峻的臉色和整個社會彌漫開來的恐慌與猜疑。
“禁忌遺跡”不再隻是一個需要被隔離的“汙點”,它變成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威脅社會穩定的“病灶”。長老議會內部,就是否應該采取更激進的手段甚至有人提出徹底摧毀遺跡)產生了激烈爭論。
而凱倫,看著莉亞破譯出的、來自遺跡暴動時泄露信息的一小部分碎片——那似乎是一段關於某個名為“人類”的種族,在麵對終末時,進行某種終極“犧牲”與“播種”的模糊記錄——他心中的天平,徹底傾斜了。
隱瞞和壓製,隻會帶來更大的災難。真相,無論多麼殘酷,必須被揭示。
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找到了在年輕一代中聲望受損但信念未改的菲羅斯。
“菲羅斯,”凱倫的信息波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說得對,我們需要真相。但我們需要方法,需要證據。幫我……說服更多人。”
和諧紀元的光滑表麵,被“禁忌遺跡”這根硬刺,劃開了一道深深的、難以愈合的裂痕。而裂痕之下,被掩埋的往昔,正發出越來越響亮的、呼喚真相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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