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根兒這片兒,早年間也算個熱鬨去處,如今卻顯著敗落了。沿街的鋪麵,灰撲撲的牆皮剝落得一塊一塊,露出裡頭暗紅色的老磚,像生了癩瘡。電線在空中胡亂拉扯著,掛滿了各色洗褪了色的衣裳褲衩,風一過,呼啦啦地響,像吊著許多無主的魂兒。
“一品香”茶館的招牌,就擠在這些破敗的鋪麵中間,黑底金字,金漆早就斑駁得隻剩個影子,木頭也朽了,斜斜地掛著,透著一股子苟延殘喘的暮氣。
曉燕走到茶館對過兒,找了個賣針頭線腦的攤子,假裝挑揀著頂針線板,眼角卻死死瞄著茶館那兩扇油膩發黑的木格子門。門時常被推開,進出的人形形色色,有趿拉著布鞋、端著大茶缸子的老街溜子,也有穿著不合身西裝、眼神遊移的年輕混子,偶爾還能見到一兩個穿著乾部服、卻把風紀扣解開的男人,低著頭匆匆進去,又匆匆出來。
沒有刀疤李的影子。也沒有那個七爺。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子劣質茶葉末子味、汗酸味,還有不知從哪兒飄來的油炸臭豆腐的詭異香氣,混雜在一起,膩歪得讓人胸口發悶。
曉燕耐著性子,在攤子前磨蹭了快半個時辰,腿都有些僵了。賣針線的是個瞎了一隻眼的老婆子,用那隻好眼乜斜著她,也不催,自顧自地打著盹兒。
正當曉燕琢磨著是不是該換個法子,或者改天再來時,茶館的門“吱呀”一聲被猛地推開,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差點一頭栽在門前的陰溝裡。
那是個女人。看著三十出頭年紀,頭發卻枯黃得像秋後的亂草,胡亂在腦後挽了個鬆垮的髻,幾縷碎發被汗黏在蒼白的額角。身上一件半舊的碎花襯衫,洗得發了白,袖口還磨破了邊。她懷裡緊緊抱著個藍布包袱,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
女人站穩了身子,驚魂未定地回頭看了一眼茶館裡頭,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她一扭頭,正要走,斜刺裡卻突然閃出兩個人,一左一右,堵住了她的去路。
正是剛才在茶館裡見過的兩個年輕混子,一個留著長頭發,叼著煙卷;另一個剃著青皮頭,胳膊上紋著條歪歪扭扭的青蛇。
“嫂子,這就要走啊?”長頭發嬉皮笑臉地攔在前麵,“李哥的話還沒說完呢。”
“東西不留下,怕是不合適吧?”青皮頭抱著胳膊,斜眼看著女人懷裡的包袱。
女人把包袱抱得更緊,聲音發顫,卻努力挺直了背:“這……這是俺家的東西!憑啥給你們!讓開!再不讓開,俺……俺喊人了!”
“喊人?”長頭發嗤笑一聲,伸手就去拽那包袱,“你喊啊!看這南城根兒,有誰管你家的閒事!”
女人死死抱著,不肯鬆手,撕扯起來。青皮頭也上手去搶。女人尖聲叫起來,引得遠處幾個路人側目,卻沒人上前。
曉燕在一旁看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認得這女人懷裡包袱的布料,和她家裡那條破床單是一個花色,洗得發白,打著補丁。這絕不是刀疤李那夥人會看得上眼的東西。他們搶這個做什麼?
眼看包袱要被搶走,那女人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低頭,一口咬在長頭發拽包袱的手腕上!
“啊——!”長頭發痛叫一聲,下意識鬆了手。女人趁機抱著包袱,埋頭就往曉燕這邊衝過來,想從兩個混子之間的空隙鑽出去。
“媽的!給臉不要臉!”青皮頭怒了,抬腳就要踹那女人的腰眼!
電光石火間,曉燕腦子一熱,也顧不得許多了,抓起攤子上一個納鞋底用的木頭楦頭,照著青皮頭踢過來的小腿就扔了過去!
“哎喲!”木頭楦頭不偏不倚,正砸在青皮頭的小腿骨上,他吃痛,腳下一軟,那一腳就踹歪了,擦著女人的衣角過去。
就這麼一耽擱,女人已經衝過了兩人,踉踉蹌蹌朝著巷子口跑去。
“誰?!誰他媽多管閒事!”長頭發捂著手腕,凶神惡煞地轉頭。
曉燕趕緊低下頭,假裝在攤子上認真挑線,心砰砰直跳。
長頭發和青皮頭看了看跑遠的女人,又狐疑地掃了一眼四周,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罵罵咧咧了幾句,大概覺得追一個女人也沒多大意思,轉身又鑽回了“一品香”茶館。
曉燕長長鬆了口氣,手心全是冷汗。她看著那女人消失的巷口,猶豫了一下,把挑好的兩軸線錢放在老婆子攤上,也沒等找錢,便朝著那巷口快步跟了過去。
巷子又窄又深,兩邊是高高的、長滿青苔的院牆,陽光隻能照進來窄窄的一道,地上濕漉漉的,飄著一股子黴味和尿騷氣。那女人跑得並不快,或者說,已經是強弩之末,曉燕沒費多大勁就在拐了兩個彎後追上了她。
女人聽到腳步聲,驚恐地回頭,見是個麵生的婦人,稍稍鬆了口氣,但眼神裡的戒備絲毫未減,把懷裡的包袱抱得更緊了。
“大姐,你彆怕,”曉燕停下腳步,隔著幾步遠,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善,“俺剛在對麵看見……你沒傷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