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這是要把洛陽來一場大換血。”莫君瀾橫刀已經劈的卷刃,隨手往一旁一丟。
他一邊洗手一邊說道:“你給我打造的橫刀我沒舍得用,出門拿的還是製式橫刀。”
秦淵遞過來一個錦帕,淡淡道:“殺了多少人?”
“數不清了,剛開始不忍心對孩子下手,但聖人派來的天使在後麵看著,沒辦法,你彆怪我。”
秦淵點了點頭,歎氣道:“大哥你做的沒錯,去沐浴更衣吧,這兩天在家待著,幫我參謀一下梟虜衛的籌建事宜,至於北溟教信徒一等事,便讓宣武衛去吧。”
“這算臨陣脫逃麼?”
秦淵看著他發抖的雙手,無奈一笑道:“當然不算,如果不是皇命難違,沒人想對自己人下手。”
“我沒有錯。”莫君瀾長呼一口氣道。
“大哥,都是為了家人,你沒有錯。”秦淵又強調了一遍。
莫君瀾狀態有些不對勁,他看著自己的雙手,苦笑道:“那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拉著我的褲腳求我放過他們,可我卻殺了他們,叛逆該殺,這些孩子又有什麼錯。”
秦淵不願作答,洛陽之禍對薑昭棠打擊甚深,他縱在夢中,也未曾想過胡人竟能侵蝕神京至此,眼見萬裡河山暗藏巨患,未知日後是否再有此類禍事,他唯有以雷霆手段嚴懲,方能絕後患於未然。
這就是封建社會的原罪,社稷的穩定永遠都在一根繃緊的線上纏著,有一點不穩定的地方都有可能導致整個線崩斷,然後再等這根線被縫製起來不知道要多久。
君主以天下為私產,視萬民為芻狗,所謂江山永固,不過是將億兆生民的血肉煉作維係統治的韁繩。君權神授的謊言之下,權力缺乏製衡,賢明與否全憑君主一念,昏聵時便苛政猛於虎,賢明時亦難脫“家天下”的桎梏。
他們終其一生都在與無形的恐懼博弈,怕權臣竊國,便大肆屠戮功臣,怕藩鎮割據,便削奪兵權卻致邊防空虛,怕民心思變,便鉗製思想,堵塞言路。可越是高壓管控,矛盾便越是在暗處滋生,正如堤壩堵不住洪流,封建君主的每一次“維穩”,不過是將危機延後,直到某一日,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下,整個王朝便在分崩離析中走向覆滅。
一個小民和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彆,彆他娘的談什麼“人”的價值,一個普通老百姓算什麼?終其一生隻是君主棋盤上的棋子,所謂“太平盛世”,不過是棋子們暫時免於戰火與饑饉的苟安。君主們窮儘心力修補的,從來不是製度的漏洞,而是自家的江山,當這江山再也無法承載底層的苦難與上層的腐朽,崩塌便是唯一的結局。
“大哥,我有兒子了。”
莫君瀾側頭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秦淵朝他展顏一笑道:“自娶了小姝,我便漸漸學會了藏鋒斂銳,不再行事張揚。凡事必再三謀算,確認萬無一失,絕不會牽累於她們,才肯動手,後來孩兒降生,那一聲啼哭入耳,我便在心中立誓,此生絕不讓她們受半分委屈、遭半點風險。正因有了她們,我才生出了征伐四方的底氣。”
“大哥本就是心藏大義之人,那一刀,你本可不必劈下,卻深知抗旨之禍牽連甚廣,護住自己與家人,從來都不丟人。這世道從來都是弱肉強食、你死我活,莫要輕信舍生取義的虛妄之談。人若沒了,便什麼都沒了,父親不在了,妻兒便孤苦無依,嶽丈晚年失靠,莫氏一脈更會就此斷絕。你,斷不能冒這個險。”
“大哥,你不必介懷,你什麼都沒有失去,反而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雖是太平盛世,但任何人都是棋子,總有從棋盤上退下的棋子,我們為了在這棋盤上待的久一些,所以隻能努力的讓棋手看的順眼一些。”
莫君瀾長呼了口氣,沒有因為秦淵的安慰心緒平靜,反而有一種認命的無力感。
“真荒謬。”
秦淵微笑道:“聖人不會放過鮮卑人,如果將來有機會上戰場,多殺幾個胡人,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莫君瀾抽出腰間的另一把橫刀,寒光掠過他的眼眸,他冷笑道:“我會跟隨莫氏先祖的步伐,殺進胡狼的王帳,枕著奴賊的頭顱安寢,雖九死其猶未悔。”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離騷》不好,《將進酒》才提心氣。”
莫君瀾猛的站起身,朝他長嘯一聲,而後回頭爽朗一笑道:“阿閔,喝一杯。”
“好,難得兄長有酒興。”
薑翎風從大門處叫嚷道:“既要喝酒,為何不喊我!”
“同飲同飲!”
薑翎風舉目四顧,眉峰微蹙:“刺史府蕭索枯寂,實在掃興的很,不如咱們去洛陽城東牡丹田,那裡春景正好,花道兩側垂柳依依,軟風拂過便似煙浪浮動。去年隨父皇巡幸時,莫兄尚以千牛校尉之身隨行護駕,今日正好攜阿閔故地重遊,如何?”
秦淵含笑頷首,眼底倦色稍緩:“甚好,我這便命人備酒,今日且放懷痛飲,醉臥春陽。”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行人踏春而行,沿途草木萌新,嫩色染遍郊原。清冽的春氣混著泥土芬芳撲麵而來,秦淵昨夜僅眠兩個時辰,本是昏沉欲寐,此刻被這鮮靈之氣一滌,竟豁然清醒了大半。
行至牡丹田畔,不遠處一座規製清雅的彆苑映入眼簾,飛簷翹角間隱有皇家規製。秦淵正欲發問,薑翎風已隨口笑道:“此乃吾妹漁陽公主的彆苑。”
“我等外男貿然入內,豈非有失禮儀?”秦淵止步道。
薑翎風擺了擺手,笑意朗然:“不妨事,春日裡尋一處雅致之地飲酒本就難得,遣人往漁陽那裡通稟一聲便是,她素來爽利,斷不會怪罪。”
一行人款步踏入牡丹田深處的木長廊,廊柱皆為陳年柏木所製,紋理蒼勁間浸著草木清芬,廊下懸著幾盞素色紗燈,風過處輕晃如流螢。廊外牡丹正值含苞待放之際,肥厚的花苞綴在青枝上,裹著粉白、嫣紅的花衣,似少女含羞斂眉;垂柳枝條垂至廊簷,嫩黃的柳芽沾著晨露,風拂時簌簌作響,與遠處田埂間的鶯啼相映成趣。
仆役們動作麻利,片刻間便在長廊中央的梨花木案上布好酒饌,青瓷酒壺旁列著三足銅爵,琥珀色的佳釀傾入時,酒香混著牡丹的淡香漫開,案上擺著醬肘,熏魚,水晶蝦餃等精致小菜,還有一碟新摘的櫻桃,顆顆飽滿瑩潤。
薑翎風執起酒壺,為莫君瀾斟滿一爵,溫聲道:“莫兄,我知你心中鬱憤難平,今日且拋卻俗事,多飲幾杯,也好讓這酒滌蕩胸中塊壘。”
莫君瀾勾了勾唇角:“軍人就要聽命,更何況是聖命,沒什麼好矯情的,些許鬱悶罷了,算不得什麼。隻是洛陽城中這滿地血汙,無辜冤魂,皆是鮮卑人所賜,這筆賬,來日我必親赴草原,十倍、百倍討還!”
他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將銅爵重重往桌上一擱。
薑翎風聞言,麵色肅然,舉杯道:“此言正合我意!來日你我二人攜手,點齊雄兵,馬踏草原,劍指塞北,定要將這些蠻夷趕儘殺絕,以報今日之仇,以護我大華河山!”
喜歡敕封一品公侯請大家收藏:()敕封一品公侯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