閘門合攏的沉重撞擊聲,就像是某種古老生物臨終前最後一聲歎息。
那聲音先是一記悶雷般的轟鳴,隨即在狹窄的通道內反複震蕩、碎裂,每一次回彈都變得更加尖銳而怪異,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細小金屬碎片在黑暗中相互刮擦。聲音最終被濃稠如實質的黑暗和死寂徹底吞沒,不留一絲餘韻。最後一線來自外界的天光被無情掐滅在厚重的合金門縫中,伴隨著“嗤”的一聲輕微泄氣聲,仿佛連最後一口鮮活空氣也被隔絕在外。
世界,沉入了純粹的墨色。
隻有幾簇微弱的人造光源在這片無邊的黑暗中掙紮,如同溺斃前最後的呼吸。光線所及之處,浮塵如同擁有了生命,在光束中緩慢旋轉、升騰。
在這片絕對的黑暗中,格蕾雅副院長的周身開始散發出柔和的、自帶冷調質感的銀白色光暈。那不是照明設備發出的光,而更像是從她肌膚深處、從她所穿那件特殊材質的長袍纖維中自然滲透出來的微光。
光暈穩定而靜謐,像一盞移動的古老提燈,既照亮著前方數米的範圍,又有著淨化場的作用。被這銀光籠罩的範圍內,浮塵開始沉降,地麵厚厚的積塵則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白色,鏽蝕的管道投下扭曲變形的陰影,仿佛有無數隻乾枯的手爪要從地麵伸出。她的麵容在自發光暈映照下,顯得更加蒼白,幾乎不見血色,隻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反射著兩點寒星。
範德爾教授左臂的機械義肢開始低鳴運轉,關節處暗藍色的能量回路脈動著。義肢附帶的多功能探照燈也“嗡”的一聲激活,射出一道粗大、凝聚、穿透力極強的光柱,迫不及待地切入黑暗。
光柱急切地左右掃視,如同盲人驟然恢複視力後貪婪地打量世界。它掠過兩側斑駁的、曾經可能刷著某種防腐蝕塗層但現在隻剩下大片剝落和深褐色鏽跡的牆壁,掃過頭頂那些盤踞糾纏如巨蟒冬眠的廢棄管線和能量導管。光柱裡,被驚動的塵埃瘋狂舞動,形成一團團有生命的霧靄,時而聚攏,時而散開。
空氣沉重得如同被冰冷的地下水浸透,又像一床厚重的、浸滿陳年灰塵的棉被,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儘管每個人戰術服領口處的微型淨化器都在無聲工作,過濾著頭臉周圍的有毒物質和顆粒,外圍還有格蕾雅副所長的銀光淨化場在起作用。但每一次呼吸,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直衝鼻腔深處、頑固地粘附在喉嚨後壁的混合氣味——濃烈的金屬鏽蝕味,像是千萬片鐵屑同時在口中融化;陳年積塵的土腥味,帶著地下特有的陰冷潮濕;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卻極其刺鼻的化學藥劑殘留,像是某種失敗的消毒液與有機溶劑腐敗後的結合體。這氣味仿佛有重量,有質感,每一次吸氣都像吸入一小撮冰冷的細沙,引發喉嚨深處陣陣壓抑不住的、沉悶的咳嗽。
“咳……咳咳……他娘的,這鬼地方是給死人待的墳墓吧?活人哪待得了這地方……”拉格夫甕聲甕氣地抱怨道,聲音在頭盔內置通訊器裡帶著一點電子雜音。他的身軀在原本設計標準就顯狹窄的通道裡顯得格外臃腫笨拙,不得不微微側著肩膀前進。每踏出一步,那覆蓋著至少半指厚灰塵的地麵就發出“噗”的一聲悶響,激起一團團嗆人的灰霧,將他膝蓋以下完全籠罩。他肩頭扛著的重型衝擊錘斧,那猙獰的斧背和動力錘頭不時刮蹭到從天花板低垂下來的粗大冷凝管或斷裂的線纜橋架,發出“嘎吱——哐當”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和撞擊聲,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每一次都讓人心頭一緊。
“暫時閉上你的嘴吧,拉格。”蘭德斯的聲音透過戰術頭盔傳來,有些失真,帶著金屬的冷硬感。
他始終保持在隊伍側翼靠前的位置,身體微微前傾,重心下沉,保持著標準的戰術移動姿態。手中那把在帆板上新製作的脈衝步槍穩穩平舉,槍身上幽藍色的瞄準輔助光束如同一隻警惕的額外眼睛,在通道的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由設備和雜物堆積而成的陰影裡反複掃過,偶爾會映亮一兩塊殘破的標識牌或一個黑洞洞的通風口。
“節省體力,集中精神。這裡的平靜……本身就是某種警報。”他補充道,聲音壓得很低,“除了通常的積灰以外,都太乾淨了,沒有活動痕跡,連常見的蟲豸或地下真菌都沒有,這顯然不正常。”
希爾雷格教授靜默地走在稍後一些的位置,幾乎就在格蕾雅銀芒光暈的邊緣。
他沒有佩戴強光照明設備,甚至沒有打開頭盔上的夜視儀。他那雙獨特的銀灰色眼眸在昏暗中自身就閃爍著微弱的、非反射性的冷光,如同兩顆打磨過的水銀珠。他微微闔著眼瞼,並非在休息,而是在全神貫注地“傾聽”和“觸摸”。無形的精神觸須,細膩而敏感,如同精心編織的蛛網,以他為中心向四周黑暗中緩慢而堅定地蔓延開來。這些觸須並非實體,卻能夠捕捉空間中殘留的、微弱的情緒波動,感知生物電的痕跡,甚至探查可能存在的意識活動。他像一台精密的精神雷達,掃描著任何一絲異常的精神“回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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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因哈特教授的身影則幾乎完全溶解在格蕾雅銀芒光暈與通道的黑暗交界那片模糊地帶。他穿著特製的、表麵有吸光塗層的深灰色潛行服,動作輕盈,腳步落在灰塵上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隻有當他從一片陰影無聲地滑向另一片陰影時,旁觀者才能勉強察覺一絲輪廓的微妙流動——那是一種違背視覺常識的移動方式,如同潛伏在黑暗深淵中的獵豹,肌肉緊繃,蓄勢待發,卻將一切聲息與形跡降至最低。
“這邊!標識激活了!”範德爾教授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種壓抑不住、幾乎要破音而出的興奮,打破了維持許久的沉重步伐聲和呼吸聲。他機械臂上的探照燈光柱猛地一滯,隨即牢牢鎖定在側前方牆壁上一個不起眼的、被鏽垢半掩的凹槽處。隻見那裡有幾塊嵌入牆體、邊緣已經有些鬆動的長方形熒光板,正從內部滲出極其黯淡、如同風中殘燭般時斷時續的幽綠色光芒。那光芒勉強構成一個指向右方岔道的箭頭形狀,仿佛一個垂死者最後的手勢。
範德爾幾乎是撲了過去,動作敏捷得與他“老教授”的身份不符。銀灰色的機械義肢五指如同鋼琴家演奏般在凹槽旁邊一個同樣布滿汙垢的控製麵板上快速敲擊、滑動。指尖與金屬觸點接觸,發出“哢噠哢噠、滋滋”的輕響,偶爾伴隨著細微的電火花。
隨著他的操作,那幽綠色箭頭的光芒似乎汲取了某種能量,肉眼可見地穩定了一絲,亮度也提高了少許。“跟著它!這是通往核心區的輔助通道!哈哈,十年了!十年了!那些老夥計們留下的‘麵包屑’,居然還能用!”他激動地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眾人宣告,聲音在通道裡引起短暫的回響,“很好……很好!路標還在,係統還保留有最基本的響應……我們有希望!”
隊伍跟隨那微弱的綠芒,折入右方的岔道。這條通道更為幽深、曲折,坡度開始微微向下,如同正在深入巨獸溫暖而危險的腸道。環境也變得更加壓抑。
頭頂、兩側的通道壁上,粗大的能量導管、循環冷卻管道和早已停轉的通風管,如同史前巨蟒般瘋狂地纏繞、盤踞、交錯。它們大多覆蓋著厚厚的、層層疊疊的紅褐色鏽層,有些地方鏽蝕得極其嚴重,金屬本體已經脆化,形成瘤狀或鱗片狀的突起。不少管道已經破損斷裂,參差不齊的斷口處垂落下來,在探照燈光下如同怪獸口中森然的獠牙。一些管道表麵還能看到模糊的彩色編碼環帶和流向箭頭,但色彩早已剝落殆儘,隻剩下難以辨認的汙痕。
地麵覆蓋的灰塵更厚了,一腳踩下去,能沒過腳踝,發出更加沉悶的“噗噗”聲,激起的煙塵久久不散。
空氣裡的死寂愈發濃重,仿佛有了粘性,包裹著每一個人。隻有他們自己輕重不一的腳步聲、裝備摩擦聲、以及範德爾調試機械臂內部程序或掃描環境時發出的細微電子蜂鳴聲,在這空曠的、吸收一切聲音的金屬洞穴裡回蕩。這些本應帶來安全感的聲音,此刻反而像榔頭一樣敲打著緊繃的神經,將這絕對的死寂襯托得更加龐大、更加令人窒息。
“嘿!看那兒!夥計們!”拉格夫粗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他沒有抱怨,而是帶著一種發現獵物的粗糲興奮感。他用拆下來臨時充當探路棍的輕型磁軌炮炮管,指了指前方一處通道轉角上方的天花板凹槽。那裡赫然架設著一台自動安防機槍,多管旋轉槍口黑洞洞地斜指下方必經之路,槍身下方的傳感器陣列雖然蒙塵,但輪廓依然猙獰。
然而,無論是槍身、基座還是連接線纜,都被厚厚的塵堆和板結的鏽跡完全覆蓋,能量指示燈區域一片灰暗,毫無生命跡象。“嚇唬人的鐵疙瘩!都鏽成他媽的一坨渣了!”拉格夫嗤笑道,甚至還用炮管遠遠地捅了捅那機槍的基座,簌簌落下更多鏽片和灰塵。
“能源枯竭,備用電源也耗儘,核心元件長期處於非維護狀態,早已老化失效,”範德爾教授用機械臂上的掃描器快速掃過,冷靜地分析道,但他目光並未離開那台機槍,“從腐蝕程度看,至少七八年沒有能量通過了。大部分依賴主能源網絡的主動防禦係統,應該都差不多是這種‘腦死亡’狀態。”
“彆掉以輕心。”希爾雷格教授低沉的聲音響起,如同磐石投入靜水。他沒有看那台顯眼的機槍,而是將目光投向更近處、更容易被忽視的地麵。他微微抬手,指向一處——那裡嵌著一塊邊緣微微翹起、與周圍地板略有錯位的方形金屬板,而在旁邊牆壁上,有幾個排列規則的、極其隱蔽的細小噴射孔,也被灰塵堵塞。“爆震機關。獨立壓縮氣體儲罐驅動,物理觸發。儲罐可能早已泄漏,觸發機構也許鏽死,但……無法保證所有同類型裝置都完全失效。”他的精神觸須在那片區域輕輕拂過,反饋回一種冰冷的、帶有淡淡惡意殘留的金屬質感。
“還有這個。”萊因哈特教授的聲音仿佛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從眾人身邊的陰影中滲出,帶著地穴般的寒意。他本人依然沒有完全顯形,隻是他所在的那片陰影似乎更加濃鬱了幾分,並且向前延伸,籠罩了前方通道兩側牆壁上幾排排列規則、如同鉚釘般凸起的金屬觸點。那些觸點原本應該可以激發出致命的交錯能量網,但現在表麵黯淡無光,覆蓋著均勻的氧化層。“能量激網觸點。無能量反應,已失效。”他的停頓短暫而有力,“但,仍需警惕,肯定還有未失效的。”警告簡潔、冰冷,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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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看我的!對付這些老古董,老頭子我在這種地方混的時候,你們有些還在穿開襠褲呢!”範德爾教授拍著胸脯保證,似乎想用高昂的情緒驅散一些壓抑。
他的機械臂探照燈精確地掃過一處地麵,光圈鎖定在一塊顏色與周圍略有差異、微微凹陷的方形地板磚上。“看到沒?就那塊!下麵是高靈敏度壓力感應陣列,覆蓋範圍大概是兩米乘三米。按照設計,一旦有超過設定重量的物體壓上去——比如一個人——兩邊牆縫裡就會瞬間噴出交叉的高溫高能粒子流,溫度足以在零點幾秒內把標準裝甲板熔穿!”他誇張地比劃了一下,“不管它現在壞沒壞,能源還有沒有,咱都繞著走好了!安全第一!”他一邊說,一邊興奮地用機械手指劃過牆壁上那些模糊不清、需要仔細辨認的噴漆標記和房間編號,“a7……對,這裡以前是生物樣本預處理室,小心可能有殘留汙染……c2,中控副機房!快了,快到了!核心區就在前麵一段距離!”
前進的道路並非完全坦途,雖然沒有受到攻擊,但一道道愈發厚重、阻斷在眼前的合金密封門是實打實的障礙。
這些門如同一個個沉默的、被時間遺忘的巨人,矗立在黑暗的通道中。門體本身是深灰色的特種合金,但現在布滿深褐色和暗紅色的鏽跡,以及縱橫交錯、深淺不一的劃痕,有些劃痕極其深邃,仿佛是什麼巨大而鋒利的東西留下的。每扇門上,都貼著早已泛黃、卷邊、脆化的封條,上麵用某種防褪色墨水印著猩紅而刺眼的字跡:“伽馬區第x號扇區”、“最高機密——永久封存”、“未經行省級彆以上學術委員會權限許可,嚴禁開啟,違者嚴懲”。猩紅的印章覆蓋其上,如同乾涸的血跡。每一次麵對這樣的門,都像在進行一場與過往幽靈對話的、充滿禁忌感的古老儀式。
格蕾雅總是第一個走上前。她站在巨門下,身影顯得格外纖細,但背脊挺直。神色是慣常的凝重,隻是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是敬畏?是決絕?還是深藏的恐懼?無人能看清。
她總是先掏出那個巴掌大小、表麵有細密電路紋路的便攜式高權限解碼器,屏幕激活時發出的幽藍光芒,會將她蒼白的臉映照得如同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麵具。然後是一絲不苟的流程:脫下戰術手套,將手掌按在門上某個幾乎看不見的感應區;彎腰,讓解碼器的微型掃描頭對準門上隱蔽的虹膜識彆鏡;解碼器發出特定頻率的、幾乎聽不見但能讓皮膚感到微微刺麻的能量脈衝,射向門內嵌的接收點。
最後,她總會以近乎虔誠的鄭重,從貼身內袋取出那枚非金非木、觸手溫潤卻又異常堅硬、表麵刻滿奇異螺旋紋路和無法解讀符文的物理鑰匙。她會仔細拂去那難以辨彆的鎖孔周圍的灰塵,然後將鑰匙緩緩插入,用力旋轉。鑰匙與鎖芯內部機關咬合時,會發出一種低沉的、仿佛齒輪在泥濘中艱難轉動的“哢噠……咯啦……”聲。
顯然已嚴重老化的門禁設備反應頗為遲鈍。門內會傳來“滋……嗡……滋……”之類能量流不暢、機械運轉卡頓的雜音,有時還會伴隨短促的火花爆裂聲和淡淡的焦糊味。每一次,眾人都屏息凝神,生怕這脆弱的聯係徹底中斷。
不過,得益於格蕾雅的最高等級權限和範德爾偶爾的臨時接線輔助,大門終究還是完成了開啟流程,沒有出現需要暴力破解或複雜修複的步驟。
“權限驗證……通過!”電子提示音嘶啞斷續。
“生物抑製劑殘留鎖……解除!”伴隨著一陣輕微的、如同氣體釋放的“嘶嘶”聲)
“備用能源回路……強行激活!”門框邊緣有微弱的、時明時滅的紅色光線亮起)
“主液壓栓……解鎖!”最響亮的一聲“哢嚓”巨響)
每一次冰冷的電子提示音後,是更加刺耳、仿佛鏽死的巨獸在呻吟的金屬摩擦聲,以及沉重的、一頓一頓的液壓啟動聲。巨門極不情願地、顫抖著向內,一層一層地開啟,每一次移動都抖落簌簌的鏽塵和碎屑,如同巨人剝落死亡的皮膚。
這個過程漫長而壓抑,門後湧出的空氣總是更加冰冷、乾燥,帶著陳腐的金屬味。每一次等待,都加深著眾人心中對這“密室”重要性與危險性的疑惑。拉格夫會不耐煩地跺腳,將腳下的灰塵踩得四處飛揚;蘭德斯的脈衝步槍槍口會微微調整角度,幽藍瞄準線仔細掃描門後那片未被照亮的黑暗空間,掃描生命體征、能量反應和運動軌跡;希爾雷格教授則閉目凝神,無形的精神蛛網率先探入門後,感知是否有潛伏的惡意或異常的精神殘留;萊因哈特教授的陰影則會在門開啟的瞬間,如同液體般滲入門縫邊緣,進行最快速的戰術偵察;艾爾維斯教授的“藝術視角”有時也會介入,但旁人就不清楚他會反饋些什麼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