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能量錐尖嘯聲仿佛撕裂了時空本身,在飛行的軌跡上拖拽出扭曲的殘影,周遭的光線都被它吸收、彎曲,形成一道吞噬一切的黑暗隧道。其表麵翻滾著的極為細密的符文,像活物般蠕動、重組,每一刹那都在演化出帶有更加危險和惡毒意味的細微能量結構。
蘭德斯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在能量錐還未觸及之前就開始刺痛、發麻,那是生物本能對絕對死亡的預警。他的瞳孔確實在收縮——但不止是生理反應,更像是整個靈魂都在向某個中心點坍縮,試圖從這無可逃避的一擊中找到一個不存在的縫隙。
而且,他的時間感也變得詭異。
前一瞬,能量錐還在十米開外;下一瞬,它已逼近眉前三尺。而在蘭德斯的意識裡,這兩個瞬間之間被拉伸出無限漫長的空白地帶。他看見能量錐尖端旋轉的紫黑色漩渦,看見其中閃爍的、如同無數哀嚎靈魂般的光點,看見它經過的空氣中留下久久不散的腐蝕痕跡,那些痕跡像破碎的鏡麵般映照出他被禁錮的絕望身影。
他試圖調動肌肉——哪怕隻是讓眼皮眨動一下。但此刻禁錮他的竟像是那種麵對絕對力量時,生物神經係統本身陷入的癱瘓。命令從大腦發出,卻在神經中途消散,如同水滴落入沙漠。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緩慢得可怕,每一次搏動都像沉重的鼓點敲打在時間的棺木上。
“蘭德斯!”
格蕾雅的聲音最先撕裂戰場的喧囂。
“老夥計!”
拉格夫的怒吼如同受傷的野獸。
“小心!”萊因哈特的聲音從通訊頻道裡傳來,冷靜中壓抑著罕見的焦急。
能量錐的尖端,終於抵近了蘭德斯眉心。
他感到一絲涼意——
死亡的觸須,已經探入了他的意識表層。
然後——
時間真的停止了。
不,不是停止,而是蘭德斯的意識被從時間流中“剝離”了出來。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的體驗。前一瞬他還感知著能量錐尖端沒入皮膚的觸感,下一瞬,所有外部感知如同被一刀切斷。不是逐漸消失,而是像燈火驟然熄滅,像琴弦驟然崩斷。
他被拽離。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探入他的靈魂深處,握住了某個更本質的東西,然後猛地將其從肉體這個“容器”中拔了出來。
墜落。
沒有方向,沒有參照,隻有不斷“下墜”的感覺。不是朝著某個具體的“下方”,而是朝著存在層麵的更深處墜落。物質界的一切——聲音、光線、氣味、觸感——層層褪去,如同剝開洋蔥的表皮。戰鬥的喧囂、蟲群的嘶鳴、同伴的呼喊、能量錐的尖嘯……這些聲音並非音量減小,而是從“真實”變成了“回響”,再從“回響”變成了“記憶”,最後連記憶的痕跡都消散了。
他墜入混沌。
蘭德斯失去了包括視覺在內的絕大多數感官,卻獲得了另一種“看見”的能力。
他“看”見的不是光線構成的影像,而是存在本身的紋理。這裡沒有顏色,隻有深淺不一的灰;沒有形狀,隻有流動的霧;沒有聲音,卻回蕩著宇宙初開時的“背景嗡鳴”——那是時空結構誕生時的餘震,是法則凝結時的低語。
他低頭“看”自己。
沒有身體,沒有四肢,沒有五官。他是一團光,一顆散發著柔和白光的“珠子”。但這顆珠子並非靜止,它的光暈在緩緩脈動,如同心跳;它的表麵有細密的紋路在流轉,那些紋路複雜而有序,像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記錄了他一生經曆的星圖。他能感知到,這顆光珠就是他,是他所有記憶、情感、意誌、潛能的凝聚體。
然後他注意到了周圍。
在他這顆主光珠的周圍,有四顆稍小的光珠,如同衛星般在混沌霧氣中緩緩繞行。每一顆光珠的光質都不同:
最近的一顆光芒堅韌而靈動,銀色的光暈邊緣帶著散逸的鋒芒——應該代表著格蕾雅。
稍遠一顆光珠粗獷而熾熱,光色偏橙中帶黃,如同燃燒的炭火——這是拉格夫。
第三顆光珠深邃而穩定,光芒中閃爍著若有若無的理性藍光,內部能量流繁複精密——這應該是希爾雷格教授。
第四顆光珠暗芒冷冽,但最核心處的位置卻藏著一簇溫暖的金色火焰——向來是萊因哈特。
這些光珠與他的主光珠之間,延伸出細若遊絲的光線連接。那不是能量的傳輸通道,而是“羈絆”的具象化。
身後更遠處,還有兩顆在視野中未完全成型的球狀光霧,不知道哪個是範德爾教授哪個是艾爾維斯教授。
而他們所有人,想必都在為救他而陷入苦戰。
一股強烈的愧疚和憤怒,如同岩漿般在他的光珠內部翻湧。白光因此變得熾烈。
就在這時——
某種惡意襲來。
那並非從某個具體方向“傳來”,而是整個混沌空間突然被染上了一層汙穢的紫黑色調。霧氣開始扭曲,平靜的嗡鳴變成了刺耳的尖嘯。蘭德斯“抬頭”,看見了那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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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碩大無比的紫黑色光珠,正在從混沌深處“浮現”。
它的體積是蘭德斯的三倍以上,表麵不是光滑,而是布滿了蠕動的凸起和凹陷,像一顆病變的心臟,又像一團糾纏的毒蛇。汙穢的紫黑色光暈如同膿液般從它的“表皮”滲出,滴落進混沌霧氣中,腐蝕出一個個短暫存在的空洞。
更可怖的是它拖曳的光尾。
那不是格蕾雅他們那種細絲般的羈絆連接,而是粗壯、油膩、充滿侵略性的觸手。數條紫黑色光尾在混沌中擺動著,每一條光尾的末端都分裂成無數更細的觸須,那些觸須延伸向混沌深處,連接著密密麻麻、如同蟲卵般堆積的汙穢光點。那些光點在集體脈動,將某種黑暗、扭曲、充滿吞噬欲望的能量,通過光尾輸送到紫黑色主珠中。
“亞瑟·芬特”。
這個名字並非被“聽到”,而是隨著那顆紫黑色光珠的逼近,直接烙印在蘭德斯的意識裡。隨之而來的是破碎的記憶碎片:在蟲巢中扭曲慘叫的麵孔;人類的眼睛爆裂後被新生的複眼取代;皮膚綻開,蟲肢蠕動;理智被無儘的饑餓和仇恨吞噬……這些碎片帶著強烈的汙染性,試圖侵入蘭德斯的意識。
毀滅它。
這個念頭不是經過思考得出的結論,而是生命本能對天敵的反應,是光明對暗黑的天然排斥,是秩序對混沌的絕對敵意。如同火焰必須燃燒,太陽必須照耀,生命必須對抗死亡——蘭德斯的整個存在都在呐喊:必須在此刻,在此地,將這顆汙穢之物從存在中徹底抹去!
但他不知道如何去做。
他現在隻是顆光珠,沒有手腳,沒有武器,甚至連移動這個概念都沒有。而那紫黑色光珠已經帶著壓倒性的惡意,緩緩地、不可阻擋地“撲”了過來。它的光尾在空中揮舞,所過之處,無形無跡的混沌霧氣都被染成病態的紫色。
絕望感再次蔓延。
而就在這時——
“決定吧。”
有聲音響起。
那不是通過聽覺接收的聲音,而是直接在意識層麵“浮現”的語言。
這個聲音宏大、古老、滄桑,每一個音節都仿佛承載著億萬年的時光重量。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一種經曆了太多輪回、見證過太多興衰的倦怠。但在這疲憊深處,又隱藏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那是仿佛能夠定義法則、裁定因果的力量。
蘭德斯的光珠因這聲音而帶來一陣震顫。他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但一無所獲。聲音仿佛來自混沌本身,來自空間的每一個角落,又像來自他光珠的內部。
“糾纏的‘因’……”聲音繼續,帶著奇異的韻律,像是吟唱,又像是宣告,“交彙的‘果’……與注定的‘命’……”
每一個詞彙都在混沌中激起漣漪。當聲音說到“因”時,蘭德斯看見紫黑色光珠的那些光尾驟然明亮了一瞬;當說到“果”時,那顆光珠本身劇烈脈動;當說到“命”時,整個混沌空間都微微震顫。
“盯緊他。”聲音說,這一次更清晰,更直接,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力,“凝視著那‘因’的聚合……看見它的脈絡……看見它的源頭……看見它的全部。”
蘭德斯不懂這些詞彙背後的深意,但他至少聽懂了“盯緊”和“凝視”。他不再試圖尋找聲音來源,而是將所有的意識、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存在感,都聚焦於那顆紫黑色光珠。
這一“凝視”,世界變了。
在普通的“看”之中,紫黑色光珠隻是一個整體。但在這種全神貫注、傾儘一切的“凝視”下,蘭德斯開始“看見”更多。
他看見那顆光珠再不是渾然一體,而是由無數極其細小的“絲線”編織而成。那些絲線就是“因”——亞瑟·芬特與蟲族產生糾葛的“因”;他被改造時痛苦的“因”;他“吞噬”同類獲得力量的“因”;他仇恨一切生命的“因”;他操控蟲群的精神連接的“因”;他此刻發出這致命一擊的“因”……
每一條絲線都是一種可能性,一種選擇,一個事件。它們從混沌深處延伸而來,彙聚於此,編織成“亞瑟·芬特這一刻存在於此”這個事實。
而這些絲線也非完全同等。有些絲線更為粗壯、明亮,是主要的“因”;有些絲線細弱、黯淡,是次要的“因”;有些絲線糾纏在一起,形成複雜的“因果結節”;有些絲線延伸向無限遠處逐漸沒入虛無,預示著可能出現的“果”。
更關鍵的是,蘭德斯看見了那些絲線與紫黑色光珠之間的“連接點”。每一個連接點都可以看作是一個“弱點”,是因果鏈條上的節點,是“因”轉化為“果”的樞紐。
“凝視它……”古老的聲音如同耳語,“用你的‘存在’去鎖定它的‘存在’……讓它的因果……在你的注視下……無所遁形……”
蘭德斯照做了。
他不僅用“注意力”去凝視,更本能地動用自己光珠的“光芒”去照射。純淨的白光照在紫黑色光珠上,並不是產生物理上的反應,卻產生了概念層麵的“顯影”。那些因果絲線在白光的照射下變得更加清晰,甚至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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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當蘭德斯將自己的“存在意誌”與“凝視行為”完全集中於一處時,那些被白光照射的因果絲線開始……收斂。
不是斷裂,不是消失,而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強行向後拖拽。粗壯的光尾開始倒卷,汙穢的能量流被逆轉,延伸向混沌深處的觸須被迫縮回。紫黑色光珠表麵的蠕動停止了,那些病變般的凸起被撫平,膿液般的光暈被壓製。
這個過程並非平順。紫黑色光珠在反抗,它在“尖叫”著,試圖掙脫這種凝視的鎖定。它甩動光尾,噴吐汙穢的能量,甚至釋放出更多破碎的記憶碎片來汙染蘭德斯——那些碎片裡有被它殺死、吞噬的人類的最後慘叫,有蟲巢深處的恐怖景象,有對血肉的瘋狂渴望。
蘭德斯的光珠在顫抖。每一次汙染衝擊都讓他的光芒黯淡一分,每一次反抗都讓他的“凝視”動搖一刻。但他沒有移開“視線”。格蕾雅受傷的身影、拉格夫背後的蟲爪、萊因哈特被迫中斷的迎擊——這些畫麵在他的意識中閃過,化作某種意誌的燃料,讓他的白光燃燒得更熾烈。
終於,收縮達到了臨界點。
所有的因果絲線都被拖拽回了紫黑色光珠的內部。那些延伸的光尾消失了,連接的汙穢光點斷開了,外在的一切“因”都被強行壓縮、固化,凝聚於一點。
原本龐大、汙穢、充滿侵略性的紫黑色光珠,變成了一顆……靜止的玻璃珠。
它不再散發光芒,不再脈動,不再扭曲。它光滑、冰冷、脆弱,就像一顆用最純淨的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彈珠,強硬而脆弱地懸浮在混沌之中,所有的可能性都被一時凍結,所有的因果都被收束,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它從“因的聚合體”,變成了“待定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