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大明中葉,萬曆年間。雖天下承平已久,然海運大興,北方的漕運與海運樞紐——天津衛,已是舟楫林立,商賈雲集,南北交融,熱鬨非凡。然繁華之下,亦有暗流湧動,尤其在那迷蒙的海河兩岸,及至夜深人靜之時,總流傳著些令人心悸的傳說。
我叫陸離,字子昭,江南人士。此次奉了師命,攜半塊殘破古玉,遠赴津門,尋訪一位故人之後,希望能解開玉佩與家師早年一段迷霧重重的經曆有關的謎團。津門碼頭的喧囂與江南水鄉的溫婉截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鹹腥的海風與貨物發酵的混合氣味,高亢的梆子戲腔與船夫的號子聲交織,構成了一幅獨特的市井畫卷。
我在衛城西門外找了個不起眼的客棧住下,名叫“泊舟客棧”。老板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姓王,皮膚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人。他見我行李簡單,言語間又帶著幾分書生氣,便給我安排了一間臨街的小房。
“客官,您這是打哪兒來啊?來天津衛可是要做買賣,還是訪友?”王掌櫃擦著桌子,隨口問道。
“在下陸離,從江南來,是訪友的。”我含糊應道,不願多談師門之事。
“哦哦,天津衛水路通達,南來北往的客商多,訪友倒也方便。”王掌櫃點點頭,又壓低了聲音,“不過,客官晚上最好不要隨便出門,尤其彆往海河邊那些老胡同裡鑽。這津門衛,有些地方邪乎……”
“哦?怎麼說?”我心中一動,故作不經意地問道。
王掌櫃似乎想起了什麼,打了個寒噤,左右看了看,湊近了些:“都說海河裡有河神爺,講究得很。每年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那河燈啊,能飄滿半條河!可您知道嗎?有些河燈,可不是給活人看的……”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還有些老輩人說,海河底下沉了不少東西,有寶貝,也有……冤死鬼。要是夜裡聽見奇怪的聲音,或者看見水裡有綠油油的光,千萬彆湊近了。聽說啊,以前有個姓陳的船老大,不信邪,非說夜裡看見河神爺顯靈,要接他去享福,結果第二天,連人帶船都不見了蹤影,就剩他那件濕漉漉的蓑衣掛在碼頭的桅杆上,隨風飄蕩……”
我聽得心裡有些發毛,但麵上不動聲色:“多謝王掌櫃提醒,我會小心的。”
王掌櫃像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懊惱地擺擺手:“嗨,我老婆子夜裡不讓我說這些,您就當聽個樂子。客官您歇著吧,天色不早了。”
送走了王掌櫃,我關上房門。窗外,暮色四合,衛城的燈火次第亮起,映照在海河之上,波光粼粼。晚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我走到窗邊,隻見不遠處的海河水麵,霧氣開始緩緩升騰,如同輕紗一般,將河對岸的老城區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那霧氣,似乎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濕冷和……死寂。
我默念了幾句清心咒,心中稍安。師父曾告誡我,行走江湖,尤其是探訪古跡秘聞,難免會遇到些常人無法理解之事,需保持敬畏,更要保持理智。
夜深了,客棧裡漸漸安靜下來,隻有遠處碼頭隱約傳來的幾聲零落的梆子聲。我吹熄了蠟燭,和衣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白日裡王掌櫃的話,像是一顆種子,在我心裡悄悄發了芽。
海河……河神……冤死鬼……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聽到了水聲,不是風吹河浪的嘩嘩聲,而是某種更粘稠、更沉重的攪動聲,就在窗外不遠處。緊接著,似乎有女人的嗚咽聲,若有若無,夾雜著孩童模糊的嬉笑……
我猛地睜開眼,窗外一片漆黑,隻有濃得化不開的夜霧透過窗欞的縫隙,絲絲縷縷地滲入房內,帶著刺骨的寒意。
那嗚咽聲和嬉笑聲消失了,四周死一般寂靜。
是夢嗎?還是這天津衛的夜晚,真的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握緊了藏在枕下的那半塊古玉,玉身冰涼,似乎能稍微驅散心中的不安。這一夜,我睡得極不安穩,仿佛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之中,四周都是扭曲晃動的黑影,耳邊充斥著各種嘈雜混亂的聲音,直到天色微明,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第一章:碼頭的低語與繡鞋
清晨的陽光驅散了夜晚的陰霾,海河水麵波光瀲灩,昨夜的濃霧早已散儘,仿佛隻是一場幻覺。我梳洗完畢,用過早飯,準備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能否找到與師父交代之人相關的線索。
王掌櫃正在前台打著算盤,見我出來,臉上堆起笑容:“客官早啊,吃了沒?”
“吃過了,王掌櫃。”我笑道,“我想在附近走走,熟悉一下環境。”
“好嘞,客官您自便。不過還是那句話,天黑了早點回來,尤其彆往南邊的‘鬼市子’那邊去,那邊魚龍混雜,沒什麼正經東西。”王掌櫃提醒道。
“鬼市子?”我心中好奇。
“就是城隍廟後麵那片老地方,白天是尋常市集,一到晚上就熱鬨起來,賣什麼的都有,好多都是見不得光的玩意兒……”王掌櫃似乎又想多說,但看我一臉平靜,便止住了話頭,“罷了罷了,您去吧,注意安全。”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我向他道了彆,沿著街道向南走去。天津衛的街道格局與江南不同,多了幾分粗獷和務實。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有賣漕運物資的,有賣北方特產的,也有酒館、賭坊、青樓。行人摩肩接踵,南腔北調,充滿了生機。
然而,當我走近海河邊的碼頭區域時,氣氛驟然一變。這裡是天津衛的核心,無數船隻停泊、裝卸貨物,搬運工的號子聲震耳欲聾,空氣中彌漫著更濃烈的汗味、魚腥味和貨物黴爛的味道。碼頭上的幫派氣息濃厚,穿著各色短打勁裝的漢子們扛著麻袋,大聲吆喝著,穿梭忙碌。
我注意到,碼頭邊有幾個不起眼的小廟宇,供奉的並非佛道神仙,而是一些奇特的神隻,有的甚至叫不出名字,香火卻似乎很旺。偶爾有船夫模樣的男人進去燒香磕頭,神情虔誠而焦慮。
一個正在岸邊修補漁網的老人見我駐足觀望,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後生,外地來的?”
“是啊,老丈。”我拱手道。
“看什麼呢?看那些廟?”老人吐出一口濃煙,指著不遠處一座破舊的小廟,“那是‘天後宮’的分香,主事的還是咱們本地人。碼頭上的人,求的就是個平安,彆翻船,彆出事。”
“那其他的呢?”我指了指另一座供奉著一尊青麵獠牙、手持魚叉的神像的小廟。
老人臉色微微一變,壓低聲音:“那是‘河伯祠’,年輕人,莫要靠近。那是些……不乾淨的地方,供奉的不是正經神仙。”
我心下了然,看來這海河一帶的民間信仰相當複雜,既有官方推崇的天後娘娘,也有本地漁民水手自發祭拜的、甚至帶有原始巫覡色彩的河神崇拜。而這些“河伯祠”一類,恐怕就是王掌櫃口中那些禁忌的源頭。
我謝過了老人,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和爭吵聲。
“……就是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東西!”一個粗啞的嗓門在怒吼。
“我沒偷!大爺,您冤枉人了!我就是個撿破爛的,能偷您什麼?”一個瘦弱的聲音帶著哭腔辯解道。
我循聲望去,隻見在一堆雜物旁邊,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漢子正揪著一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少年推搡著。那漢子腰間彆著一把明晃晃的剔骨鋼刀,眼神凶狠。
“還嘴硬!老子昨天丟了一雙上好的繡花鞋,就放在那船艙裡,今天一早就沒了!不是你這個小乞丐還能有誰?”漢子唾沫橫飛。
“繡花鞋?”我心中微微一動。這少年衣著如此破爛,偷一雙繡花鞋做什麼?多半是被冤枉了。
“我沒有!真沒有!”少年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後退。
“還說不說?不說老子打斷你的腿!”漢子舉起拳頭就要打。
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議論,但沒人敢上前阻止。看來這碼頭幫派勢力不小,這漢子恐怕也不是善茬。
我本不想多管閒事,但眼見那少年實在可憐,而且“繡花鞋”這三個字,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昨夜夢中那若有若無的嗚咽聲,似乎有些關聯。
“這位大哥,”我走上前,擋在少年身前,“強搶民女……哦不,強搶民男可不是什麼光彩事。再說,無憑無據就動手傷人,恐怕也不妥吧?”
那漢子轉頭看向我,見我一身書生打扮,身材單薄,頓時笑了:“喲嗬,哪來的酸秀才,也敢管你爺爺的閒事?滾開,不然連你一塊收拾!”
“秀才不敢當,”我依舊擋在少年身前,不卑不亢,“隻是想問個明白。大哥丟的繡花鞋,是什麼樣子的?價值幾何?為何斷定是這孩子所偷?”
漢子一時語塞,想了想才說:“是……是我女人昨天新買的,上好的蘇繡,金線勾勒的並蒂蓮,值不少銀子呢!除了這小乞丐,誰他娘的會偷女人家玩意兒?”
“蘇繡並蒂蓮……”我回頭看了看那少年,他還是拚命搖頭。
這時,人群中一個看起來頗有些閱曆的船夫模樣的人開口了:“趙老五,我看這小子不像是會偷東西的人。昨天晚上那麼大的霧,碼頭上亂糟糟的,會不會是……彆的地方丟的?或者是,被水鬼給勾走了?”
“水鬼勾走了?”趙老五眼睛一瞪,“老孫頭,你少在這兒妖言惑眾!”
那被稱為老孫頭的船夫歎了口氣:“去年這時候,張屠戶家的小閨女,不也是丟了一隻繡花鞋,後來……後來就投河自儘了麼?”
“可不是嘛,”旁邊有人附和,“還有前年,碼頭塌了個艙,淹死了好幾個夥計,事後有人看見水裡飄著一隻繡花鞋,跟王二家丟的那隻一模一樣……”
趙老五聽了這些話,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大概是迷信作祟,他悻悻地鬆開了手:“哼!算你這小子運氣好!下次再讓老子撞見,定不饒你!”說完,他惡狠狠地瞪了那少年一眼,罵罵咧咧地走了。
少年驚魂未定,對我千恩萬謝。我問他家住哪裡,他說自己是個孤兒,無家可歸,晚上就睡在碼頭附近的破廟裡。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小兄弟,以後多加小心。”我從懷裡摸出幾文錢遞給他,“莫要再與人爭執了。”
少年接過錢,感激涕零。我看著他瘦弱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中卻疑竇叢生。那趙老五丟失的繡花鞋,真的隻是巧合嗎?還是說,這背後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還有老孫頭提到的那些關於繡花鞋和水鬼的傳聞,難道真的與海河裡的“冤死鬼”有關?
我決定先不去找什麼故人了,眼前的怪事似乎更值得探究。或許,這雙繡花鞋,就是解開某些謎團的鑰匙。
第二章:河伯祠的秘密與白衣女人
傍晚時分,海河上的霧氣又開始彌漫。夕陽的餘暉穿過薄霧,給水麵鍍上了一層詭異的橘紅色。碼頭上的喧囂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寧靜。
我再次來到碼頭附近,這一次,我的目標是那些供奉著奇怪神隻的小廟宇。尤其是那個被老孫頭稱為“河伯祠”的地方。我想知道,這裡究竟供奉著什麼,為何會讓人如此忌諱。
那座“河伯祠”孤零零地坐落在幾棵歪脖子老槐樹下,顯得格外陰森。祠堂很小,青磚灰瓦,門窗破敗,門楣上掛著一塊褪色的木牌,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隻能依稀辨認出“河伯”二字。祠堂前的空地上散落著一些零星的香燭紙錢,看來偶爾還有人來祭拜。
我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黴味、香燭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腥氣的味道撲麵而來。祠堂內部光線昏暗,正中央供奉著一尊神像。這神像造型古樸,甚至可以說是粗鄙。它有著人的軀乾,卻長著一張猙獰的魚臉,雙眼圓睜,獠牙外露,手裡握著一把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魚叉。神像的材質像是泥土和石頭混合而成,表麵布滿了裂紋和苔蘚,更顯得麵目可憎。
神像前擺放著一張簡陋的供桌,上麵殘留著半截蠟燭和幾個乾癟的水果。牆壁四周畫著一些模糊不清的壁畫,內容似乎與河流、魚蝦、以及一些怪誕的祭祀場麵有關。
我皺了皺眉,這種原始而野蠻的崇拜方式,讓我感到有些不適。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祠堂外麵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我立刻閃身躲到一根粗大的柱子後麵。
隻見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人,悄無聲息地走進了祠堂。她看起來年紀不大,身形窈窕,但臉色蒼白得嚇人,仿佛久病之人。她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遮住了半邊臉頰,露出的那隻眼睛,眼眶深陷,眼神空洞而悲傷。
女人走到神像前,緩緩跪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黑色的陶罐,放在供桌上。然後,她低聲吟誦著什麼,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詛咒。接著,她拿起供桌上那半截蠟燭,用火折子點燃,插在供桌的燭台上。
搖曳的燭光下,女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拉得很長,扭曲不定,與壁畫上那些怪誕的圖案重疊在一起,顯得格外詭異。
她沒有磕頭,隻是靜靜地跪著,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滴落在白色的衣裙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水印。
我屏住呼吸,心中充滿了疑惑。這個女人是誰?她來這裡做什麼?祭拜這個看起來不像善類的河神?她身上的白色衣裙,和那雙失落的繡花鞋,似乎隱隱有了某種聯係。
時間一點點過去,祠堂外的天色越來越暗,霧氣也越來越濃,幾乎要凝成實質。女人依舊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塑。
突然,一陣陰風吹過,祠堂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女人似乎嚇了一跳,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頭,看向緊閉的大門,又緩緩轉頭,目光掃過神像那張猙獰的臉。
就在這時,神像的眼睛,那雙原本空洞無神的魚眼,似乎閃過了一絲詭異的紅光!
女人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想要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像是被什麼東西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她的臉上露出了極度恐懼的表情。
我躲在柱子後麵,心臟怦怦直跳。這絕不是什麼巧合!這祠堂裡一定有問題!
濃霧從門窗的縫隙中湧入,越來越濃,幾乎充滿了整個祠堂。搖曳的燭光在霧氣中跳動,光影變幻,讓神像的麵容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女人仍在掙紮,口中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像是絕望的哀嚎。
突然,神像腳下,那片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麵上,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黑紅色的液體,如同血液一般,迅速蔓延開來!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
女人看到那黑色的液體,眼神中的恐懼更甚,她拚命地想掙脫束縛,但雙腳仿佛被無形的鎖鏈捆住,越掙紮陷得越深。
黑紅色的液體越來越多,已經漫過了她的腳踝,向著她的膝蓋蔓延而去。液體所過之處,地麵發出“滋滋”的聲響,仿佛在被腐蝕。
女人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雖然害怕,但也不能見死不救。我深吸一口氣,猛地從柱子後麵衝了出來,同時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師父給我的驅邪符籙,朝著那尊詭異的神像擲了過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破邪!”
符籙在空中發出一道微弱的光芒,準確地貼在了神像的額頭上。
“滋啦——”一聲輕響,神像表麵的苔蘚和汙垢似乎被灼燒了一般,冒出淡淡的白煙。那張猙獰的魚臉上,紅光迅速黯淡下去。
與此同時,那蔓延的黑紅色液體也仿佛受到了驚嚇,停止了擴散,並且開始緩緩地退去,最終完全滲回了地麵,消失不見。
女人腳上的束縛也瞬間消失了,她踉蹌著站起身,驚魂未定地看著我,又看了看那被符籙貼住的神像。
“你……你是誰?”她聲音顫抖地問道。
“在下陸離,路過此地,見你遇險出手相助。”我定了定神,解釋道,“這神像……似乎有些古怪。”
女人驚魂甫定,看了一眼地上還在冒著輕煙的符籙,又看了看我,眼神複雜,有感激,也有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多謝……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她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小女子名叫……阿芸。”
“阿芸姑娘,”我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和那身不合時宜的白色衣裙,“你深夜來此祭拜,所為何事?這神像……似乎並非正神。”
阿芸的身體微微一顫,抬起頭,眼中淚水再次滑落:“他……他不是神,是‘河伯’……是我們這些‘河女’世代供奉的……”
“河女?”
“是……”阿芸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決心,向我講述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
原來,所謂的“河伯祠”,並非什麼正經的祭祀場所,而是天津衛一種古老而殘酷的習俗的遺留。每隔一段時間,當河水泛濫或是航運不順時,碼頭的一些幫派就會夥同地方上的耆老,選出一名年輕的、尚未婚配的女子,稱為“河女”。她們會被強迫穿上白衣象征著獻祭給河神的純潔),然後用一種特殊的秘法,將其“獻祭”給河中的“河伯”,以祈求平安。
而這種“獻祭”並非簡單的溺斃。據說,需要進行一係列詭異的儀式,用特殊的藥物和咒語,讓“河女”的魂魄被困在海河之中,成為受“河伯”驅使的“河童”或是“水鬼”,替人指引航道、平息水患,或者……充當誘餌,勾引其他生靈魂魄為其增添“陰壽”。
阿芸就是今年被選中的“河女”。她本是城南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兒,父母早亡,被人販子賣到碼頭邊的一家妓院,後又被一個幫派頭目看中,強行選為今年的“河女”。
“昨晚……就是他們給我換上了這身衣服,把我帶到這裡……”阿芸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他們給我喝了一種藥水,讓我產生幻覺,以為真的見到了河伯……然後,他們就要把我推進河裡……”
“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我急忙問道。
“我……我不想死……”阿芸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我趁他們不注意,將他們給我喝的藥水偷偷吐掉了一部分,然後假意昏迷。等他們以為我中招了,把我放在祭壇上,去做其他準備的時候,我……我就掙脫了繩索,逃了出來……”
她指了指供桌上那個黑色的陶罐:“這裡麵……就是他們給我喝的那種東西的解藥,也是……也是控製‘河女’魂魄的一部分媒介。我逃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把它帶了出來。”
我看著那個陶罐,心中發寒。這殘酷的習俗,簡直是慘無人道!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我問。
阿芸茫然地搖了搖頭,眼神空洞:“我不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一旦我被抓回去,下場會更慘……而且……”她頓了頓,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傷和怨恨,“我的身體……好像也有些不對勁了……”
我這才注意到,阿芸雖然穿著單薄的白色衣裙,但似乎並不覺得寒冷。而且,她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隱隱透著一種不似活人的光澤。
“你中了他們的邪術?”我心中一沉。
阿芸點了點頭,淚水再次湧出:“他們說……隻要我乖乖聽話,獻祭給河伯,我的家人……就能得到庇佑……可是我根本沒有家人了……他們隻是想要一個完美的‘河女’……”
看著眼前這個可憐而恐懼的女子,我無法袖手旁觀。這不僅關乎她的性命,更關乎這殘酷習俗的延續。“阿芸姑娘,你放心,既然讓我遇到了,我不會讓你再落入他們手中的。”我沉聲道,“不過,你得暫時跟我住在一起,我會想辦法幫你解除身上的邪術,也想弄清楚這‘河伯’和海河底下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阿芸猶豫了一下,看著我真誠的眼神,最終點了點頭:“……好,我相信公子。”
就在這時,祠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叫喊聲!
“阿芸!我知道你在這裡!快出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喊道,正是白天那個趙老五!
緊接著,又有其他聲音響起:“抓住她!彆讓她跑了!”
“媽的,敢壞我們的事,活膩歪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是那些幫派的人追來了!
第三章:鬼市的線索與染血的童謠
“他們追來了!”阿芸臉色煞白,緊緊抓住我的手臂。
“彆怕,跟我來!”我拉著她,迅速衝出河伯祠。
外麵果然圍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那滿臉橫肉的趙老五,他手裡提著一盞燈籠,昏黃的燈光在濃霧中搖曳,映照出他凶狠的臉龐。其他幾個人也都是膀大腰圓的壯漢,手裡拿著棍棒刀槍,凶神惡煞。
“小子!是你小子壞了我們的好事?”趙老五看到我,眼睛一瞪,“還有這小娘們,果然跟你是一夥的!”
“阿芸姑娘是被迫的,你們才是真正的惡徒!”我冷聲道,“放了她,離開這裡,否則彆怪我不客氣!”
“哈哈哈!不客氣?就憑你一個酸秀才?”趙老五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弟兄們,給我上!把他們抓起來!男的打斷腿,女的……嘿嘿,抓回去好好‘炮製’一番!”
那幾個壯漢獰笑著,揮舞著武器朝我們衝了過來。
這裡空間狹窄,不宜硬拚。我拉著阿芸,迅速轉到旁邊一個堆放雜物的貨箱後麵。
“他們人多,硬衝出去不是辦法。”我低聲對阿芸說,“跟我來,我知道一條小路可以甩掉他們。”
阿芸點了點頭,眼中充滿了對我的信任。
借著濃霧和貨箱的掩護,我帶著阿芸在錯綜複雜的碼頭區域穿行。這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貨物,箱子、麻袋、木桶,像是一座座迷宮。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不足三尺,隻能聽到對方模糊的叫罵聲和腳步聲在黑暗中回蕩。
我憑借著白日裡對碼頭大致布局的記憶,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方向感,艱難地前行。阿芸緊緊跟在我身後,她的腳步很輕,幾乎沒有發出聲音,這讓我有些奇怪。
終於,我們衝出了碼頭區域,來到了相對僻靜的後街小巷。身後的追兵似乎被甩掉了,叫罵聲漸漸遠去。
“應該安全了。”我喘了口氣,拉著阿芸拐進一條更窄的胡同。
這條胡同通往城隍廟後麵的區域,也就是王掌櫃提到的那個“鬼市子”。此時天色已晚,鬼市子尚未完全開張,隻有零星幾個攤位點起了昏暗的油燈,賣著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舊首飾、生鏽的銅錢、符籙、香燭,甚至還有一些用動物骨頭雕刻的小玩意兒。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腐朽和混雜的氣味。行人寥寥,大多是些麵色可疑、鬼鬼祟祟之輩,看到我們兩個,尤其是阿芸這一身顯眼的白衣,都投來異樣的目光,然後匆匆避開。
“這裡……就是鬼市子?”阿芸小聲問道,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嗯,晚上會更熱鬨,也更……複雜。”我拉著她,儘量避開人群,朝著一個僻靜的角落走去。
我需要找個地方安頓阿芸,同時也想利用鬼市子的人脈,打探一些消息。關於“河女”的習俗,關於海河的傳說,或許這裡能找到一些線索。
我們在一個幾乎快要倒塌的破舊茶棚裡坐下。茶棚老板是個瞎子,坐在角落裡叮叮當當地算著簽。見我們進來,他頭也不抬,繼續撥弄著手裡的竹簽。
我要了兩碗最便宜的粗茶。茶水很渾濁,帶著一股怪味。
“阿芸姑娘,”我看著她,“關於‘河女’和那個‘河伯’,你還知道些什麼?或者,你有沒有見過其他人也被這樣對待過?”
阿芸顫抖了一下,搖了搖頭:“我隻知道這個習俗很久了,聽老人們說,是為了安撫海河裡的河神爺,保佑航運平安。至於其他人……我被選上之前,聽說過一些傳聞……比如,幾年前,好像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也是被選做了河女,後來……後來就在海河裡找到了她的屍體,身上穿著那身白衣……”
我的心沉了下去。看來這種殘忍的儀式並非偶然。
“對了,”阿芸忽然想起什麼,“我還聽說過一首童謠……是關於海河和繡花鞋的……”
“童謠?”我一愣,“什麼樣的童謠?”
阿芸努力回憶著,輕聲念道:
“海河水,彎又長,
河神老爺坐中央。
要娶妻,先備禮,
繡花鞋子船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