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丫的信,就那樣靜靜地躺在辦公桌的正中央。
那張廉價的橫格紙,仿佛比省委下發的任何一份紅頭文件都要沉重。辦公室裡,那股因滬市峰會成功而點燃的熱烈氣氛,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馬叔不再言語,隻是默默地將已經涼掉的茶水倒掉,又重新注滿。李瑞則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那張亮紅與深藍構成的“人才熱力圖”,還顯示在電腦屏幕上,像一幅巨大的、抽象的傷口。
林舟一動不動。
他的身體還坐在那張熟悉的辦公椅上,但他的意識,早已沉入了那片無垠的因果沙盤。
眼前,整個江北省的版圖被重新構建。這一次,拔地而起的不是工廠和高樓,而是一座座代表著學校的微縮模型。密密麻麻的光點,代表著學生,在這些模型中閃爍。
而另一群數量少得多,但亮度更高的光點,代表著教師,在學校之間緩緩流動。
正如那張熱力圖所顯示的,代表教師的光點,正以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從廣袤的藍色區域,源源不斷地彙入省會江州那片灼熱的紅光之中。這是一個緩慢但持續的失血過程。
【推演啟動:變量——資金投入。】
林舟的意念一動,沙盤中,一股象征著巨額財政撥款的金色洪流,精準地湧向了黑石縣等貧困地區的學校模型。
瞬間,那些破舊的微縮模型開始發生變化。坑窪的操場變得平整,低矮的平房變成了嶄新的教學樓,甚至出現了小小的圖書館和實驗室模型。
然而,林舟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些代表教師的光點。
沒有變化。
不,有變化。流動的速度,似乎還加快了一點。
林舟心中一沉,立刻放大了一個細節。他看到,隨著新教學樓的建成,當地縣政府為了“政績”,將幾位本來就在縣城中學教書的優秀教師抽調到了鄉村小學,作為“硬件提升後的軟件配套”。但僅僅在沙盤模擬的半年後,這幾位被抽調的老師,連同原本就在鄉村小學裡僅有的幾位年輕教師,幾乎在同一時間,加速流向了地級市,甚至省會。
沙盤給出了冰冷的因果鏈:【新環境引發短期關注>教師履曆獲得“基層亮點”>成為跳槽至更優平台城市學校)的“加分項”>教師流失加速。】
好心辦了壞事。林舟感到一陣寒意。這套官場邏輯,他再熟悉不過了,卻沒想到在教育領域,同樣適用,且後果如此致命。
【推演回溯。變量重置。】
【推演啟動:變量——行政命令。】
這一次,林舟模擬了一項強硬的政策:所有新入職的師範畢業生,必須在鄉村學校服務滿五年,方可調動。
沙盤上,立竿見影。一大批代表著新教師的、亮度偏暗的白色光點,湧入了廣闊的藍色區域。鄉村學校的師生比,在數據上瞬間變得好看起來。
林舟沒有絲毫放鬆,他將模擬時間快進。
一年,兩年……那些白色光點,亮度幾乎沒有提升。它們隻是在機械地完成教學任務,與代表學生的光點之間,那種代表著“教學相長、情感共鳴”的能量交換,微乎其微。
當時間軸走到“五年”的節點時,可怕的一幕發生了。
仿佛大壩開閘,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白色光點,在同一時間,瘋狂地湧向城市。藍色區域瞬間被抽空,留下大片大片的教育真空。而那些剛剛適應了這些老師的學生光點,亮度集體出現了一次明顯的下跌。
沙盤再次給出結論:【強製服務形成“坐牢心態”>教師缺乏歸屬感與進取心>服務期滿後“報複性”逃離>造成周期性教育生態斷層,對學生傷害更大。】
林舟靠在椅背上,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湧了上來。
錢和權,這兩樣在世俗世界裡無往不利的工具,在沙盤的推演中,麵對這個根深蒂固的難題,竟然雙雙失效。
問題到底在哪裡?
他閉上眼,將意識沉入更深層的沙盤結構。他不再進行宏觀推演,而是隨機鎖定了黑石縣紅旗小學裡,一個正在流失的教師光點。
【目標:張老師,26歲,省師範大學畢業,在紅旗小學任教三年。】
【動因分析啟動……】
無數數據流在林舟眼前閃過,最終彙聚成幾股強大而清晰的“引力”。
一股巨大的引力,來自代表省會江州的紅色光團,上麵標注著:【職業發展路徑:+15】、【社會地位認同:+12】、【個人進修機會:+14】。
另一股同樣強勁的引力,來自一個虛擬的家庭模型,標注著:【婚姻對象選擇範圍:+20】、【未來子女教育質量:+30】、【家庭醫療保障水平:+18】。
而將他拉向黑石縣的力量呢?
隻有幾縷微弱的光絲,標注著:【職業責任感:+6】、【與學生的感情:+5】、【對家鄉的眷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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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小學生都能算明白的數學題。
一邊是總和接近一百的巨大引力,另一邊是加起來不到十五的微弱拉力。結果,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