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案的風波在表麵上逐漸平息。北鎮撫司對外展示了雷霆手段,揪出了“害群之馬”,聖心甚慰,廠公和鎮撫使都得到了嘉許。內部論功行賞,我灰蛇)的名字也在功勞簿的末尾被提了一筆,象征性地賞了二十兩白銀,並正式擢升為“試百戶”——一個低階的武官虛銜,意味著我從候補的“灰蛇”,稍微有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正式身份。
沈僉事依舊重傷昏迷,生死未卜。他那一係的人馬在鎮撫司內變得低調了許多。我謹記那位師爺的警告,將所有的疑慮和發現深埋心底,每日隻是按部就班地執行一些無關緊要的巡邏或監視任務,表現得如同一個剛剛得到提拔、心滿意足、不願多事的普通錦衣衛軍官。
這日,我奉命帶兩名新撥給我的番役,巡查南城一帶的治安。南城商戶雲集,三教九流混雜,是各種消息和灰色交易的溫床。
在一家茶樓歇腳時,一個穿著綢緞、滿臉精明、自稱姓王的牙行經紀,點頭哈腰地湊了過來,極其隱秘地塞給我一個小巧沉手的錦囊。
“小的王五,久仰大人威名。一點茶水錢,不成敬意,還望大人日後在南城行個方便。”他笑容諂媚,聲音壓得極低。
我眉頭微皺。這種底下人孝敬的“常例錢”並不少見,但我向來謹慎,不願輕易沾染。正欲推拒,那王五卻飛快地補充了一句:“是周府錢管家的一位遠親托小的轉交的,說是一點心意,感謝大人往日……呃,秉公處事。”
錢管家?周府那個大管家?他不是應該和周廷儒一起下了詔獄嗎?怎麼還有遠親在外活動,並且給我送錢?
我心中瞬間警鈴大作!周府案背後疑雲重重,這錢來得蹊蹺無比!
我麵上不動聲色,手指捏了捏錦囊,裡麵顯然是硬邦邦的金銀,分量不輕。我淡淡地“嗯”了一聲,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將那錦囊揣入懷中。王五見狀,臉上笑容更盛,又行了個禮,便匆匆離去。
回到北鎮撫司後,我立刻屏退左右,仔細檢查那個錦囊。裡麵是十錠雪花官銀,足足五十兩,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沒有任何字跡的桑皮紙。
這絕不是什麼“常例錢”!五十兩白銀,相當於我一個“試百戶”好幾年的俸祿!這更像是一筆……封口費?或者……買命錢?
還有那張無字桑皮紙,是何用意?
我仔細回想王五的話——“感謝大人往日秉公處事”。我與周府錢管家從未有過直接交集,何來“秉公處事”?除非……他指的是我在周府查案時,沒有深究下去?或者,他以為我發現了什麼,但選擇了沉默?
這張無字紙,是在暗示“此事無可言說”,還是另有所指?
我立刻意識到,這筆“意外之財”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送錢的人,很可能與周府案背後的隱秘勢力有關!他們可能誤以為我掌握了某些關鍵線索,或者單純是想用錢把我拉下水,讓我閉嘴。甚至可能是一種試探,試探我對周府案的態度,試探我是否會被收買。
這錢,絕不能留!但直接上繳,又該如何解釋?說錢管家遠親賄賂?無憑無據,反而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說我誣陷或私吞。更可能引來那背後勢力的滅口之舉!
沉思良久,我做出了決定。
我將那五十兩官銀原封不動地放入另一個不起眼的布袋,連同那張無字桑皮紙,趁著夜色,悄然來到了北鎮撫司負責管理撫恤、賞功的“恩餉房”。這裡由一個性格耿直、油鹽不進的老吏掌管,人稱“鐵麵劉”。
我沒有露麵,而是將布袋從窗外扔進了恩餉房的院子,裡麵附了一張用左手寫的、極其簡單的字條:“無名氏捐,恤戰歿弟兄。”
如此一來,這筆不義之財變成了匿名捐贈的撫恤金,處理得乾乾淨淨,任誰也查不出源頭和去向。既避免了沾染自身,也算是一種……微不足道的贖罪?為那些在周府案乃至更多不明不白的鬥爭中死去的無名士卒。
至於那張無字桑皮紙,我將其浸入水中,又用火烤,並未顯出任何字跡。最終,我將其徹底焚毀,不留痕跡。
處理完這一切,我回到住處,心中並無輕鬆之感。那五十兩白銀像一塊冰,短暫地燙過我的手,留下的是更深的寒意。
我知道,我已經被那雙隱藏在更深處的眼睛注意到了。
無論是試探還是警告,這都意味著,周府案的餘波並未平息,甚至可能將我卷入更深的漩渦。
“試百戶”的官身和那點微末賞銀,帶來的並非安穩,而是更大的危機。
我握緊了腰間的繡春刀,眼神在黑暗中變得愈發冰冷和警惕。
這錦衣衛的官袍之下,暗流湧動,殺機四伏。每一步,都需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意外之財,往往是催命之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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