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的懿旨如同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劈開了三法司大堂內僵持死鬥的陰雲，也將這場牽扯朝野、震動宮闈的巨大風暴，瞬間引向了那九重宮闕的最深處。
左都禦史攜帶著那些致命的證物匆匆入宮，留下大堂內一片死寂和麵麵相覷的眾人。東廠提督王公公臉色鐵青，眼神深處第一次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驚懼和不安，他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卻又礙於皇後懿旨而不敢妄動。北鎮撫使則麵色變幻不定，眼神閃爍，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三法司的其他主官如釋重負又憂心忡忡，顯然這燙手的山芋被皇後接去，讓他們既鬆了口氣，又對後續的發展充滿了不確定的恐懼。
我獨自立於堂中，表麵平靜，內心卻同樣波濤洶湧。皇後娘娘的介入，是我計劃之外卻又期盼已久的一步險棋。那半塊龍紋玉佩和馮保的血詔碎片，終於起到了作用！但皇後召見的是左都禦史，而非我。她究竟是何態度？是信我，還是疑我？是要徹查，還是要……維穩？
接下來的等待，漫長而煎熬。
我被“請”回南鎮撫司的靜室，名義上仍是協查，實則處於更嚴密的監視之下。外麵的消息被嚴格封鎖，我無從得知宮中的任何動向。秦千戶麵色凝重，言語謹慎，隻讓我安心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鍋中煎熬。京城表麵依舊平靜，但暗地裡的激流湧動，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南衙的緹騎調動更加頻繁，東廠的番子也如同鬼魅般在街頭巷尾出沒，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籠罩全城。
直到第二天黃昏，靜室的門才再次被推開。
來的不是秦百戶，而是南鎮撫使陸仟本人。
他依舊是一身常服，麵色平靜，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深邃和……一絲如釋重負。
“杜千戶。”他開口，聲音平穩。
“卑職在。”我起身行禮，心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
“宮裡有消息了。”陸仟緩緩道，目光落在我臉上，“皇後娘娘懿旨，獵苑逆案，證據確鑿，驚雷衛餘孽勾結內外，圖謀不軌，罪無可赦。著錦衣衛、東廠、三法司，繼續嚴查餘黨，務必一網打儘，以儆效尤。”
我心中猛地一沉！繼續嚴查餘黨？一網打儘？這聽起來像是……妥協？要將案子控製在“驚雷衛餘孽”的層麵，不再深究下去？那王公公呢？宣府鎮呢？太妃呢？
陸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話鋒一轉：“然，東廠提督王公公，禦下不嚴，失察失職，致使逆黨坐大，險釀大禍。著即革去東廠提督一職，閉門思過，聽候發落。宣府鎮總兵，調任閒職，回京待勘。宮中太妃……移居西內靜養，非詔不得出。”
革職！待勘！靜養！
我瞳孔驟縮！雖然沒有明正典刑，但這已是極其嚴厲的懲處！王公公被剝奪了東廠大權，政治生命基本終結！宣府總兵被架空！連宮中的太妃都被變相軟禁！
皇後娘娘出手了！以雷霆手段，快刀斬亂麻，既平息了事態，又給予了嚴厲的懲戒，維持了表麵的平衡，卻實實在在地斬斷了對方的爪牙和根基！
“至於你，杜文釗……”陸仟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語氣變得凝重，“洞察先機，平叛有功，然擅闖宮闈重地指獵苑），持械驚駕，亦有過失。功過相抵，不予追究。”
功過相抵？！我豁出性命換來的，竟是功過相抵？！
我心中瞬間湧起一股不甘和憤怒，但看到陸繹眼中那絲意味深長的神色，我又強行壓了下去。
“然，”陸仟再次開口，聲音提高了幾分，“皇後娘娘另有口諭：杜文釗忠勇可嘉，銳意進取，特擢升其為南鎮撫司掌刑千戶，實授！賜鬥牛服，賞銀五百兩！專司稽查不法，肅清奸佞，可直接向本官呈報！”
南鎮撫司掌刑千戶！實授！賜鬥牛服！
我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陸仟！掌刑千戶已是南衙核心要職，實授更是意味著真正的權柄和地位！鬥牛服更是僅次於蟒袍的恩賞！皇後娘娘非但沒有懲罰我，反而給予了超乎想象的擢升和恩寵！
這是……補償？還是……更大的期許和利用？
“杜千戶，還不謝恩？”陸繹淡淡道。
我立刻單膝跪地，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沉聲道：“卑職，謝皇後娘娘天恩！謝大人提拔！定當竭儘全力，以報天恩！”
“起來吧。”陸仟虛扶一下，“娘娘還有一句話讓本官帶給你：‘案子，還沒完。’”
案子還沒完？！
我心中猛地一震！瞬間明白了！皇後娘娘的處置，是政治上的權衡和妥協，但她心中明鏡似的，知道真正的元凶未除，線索未斷！她將我放在南鎮撫司掌刑千戶這個位置上，賜予我權力和便利，就是要我繼續暗中追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
“卑職……明白！”我重重點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和堅定。
“很好。”陸仟滿意地點點頭，“從今日起，你便是南鎮撫司真正的實權千戶。北鎮撫司那邊，自有本官去周旋。東廠經此一役，元氣大傷，王公公雖未下獄，但已失聖心，不足為慮。你當前要務，是整合人手，深挖線索，將驚雷衛和宣府鎮的餘毒，徹底鏟除！但切記，行事需更加謹慎，不可再如之前般魯莽。”
“是！卑職遵命！”我凜然應道。
陸仟又交代了幾句，便轉身離去。
我獨自站在靜室中，撫摸著剛剛送來的、象征著南鎮撫司掌刑千戶權柄的嶄新腰牌和那件珍貴的鬥牛服，心中百感交集。
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暴，似乎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暫時平息了。我活了下來，並且因禍得福，獲得了更高的權位和來自深宮的默許支持。
但我知道，這一切隻是開始。
“案子，還沒完。”
皇後娘娘的這句話，如同沉重的烙印，刻在我的心頭。
驚雷衛的幕後主使真的隻是王公公？宣府鎮的軍械流失到底牽連多廣？馮保的血詔和那半塊玉佩背後還隱藏著什麼秘密？林弈及其背後的“老朋友”到底是誰？……
還有太多的謎團等待解開，太多的敵人隱藏在暗處。
我穿上鬥牛服，佩好腰刀，推開靜室的門。
門外，趙猛、秦百戶等一眾心腹和南衙同僚早已等候在外，看到我出來，紛紛躬身行禮：“參見千戶大人！”
陽光有些刺眼，但我眼神冰冷而清晰。
風暴暫歇，血路未止。
南衙掌刑，暗查繼續。
這條布滿荊棘與屍骨的道路，我將繼續走下去，直到……真相大白，恩怨了結。
“召集人手。”我淡淡下令，“該乾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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