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無休止的冰冷,如同萬千根鋼針,從四麵八方刺入骨髓,將最後一絲熱氣也掠奪殆儘。劇痛早已麻木,轉化為一種深沉的、彌漫全身的鈍重感,仿佛整個人正在被凍土同化,沉入永恒的黑暗。
我趴伏在冰冷的荒原上,臉貼著覆滿霜花的枯草,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背後的刀傷不再流血——或許已經流乾,或許已被凍住。左腿的舊傷腫脹發硬,失去了知覺。每一次試圖呼吸,都如同拉扯著破碎的風箱,帶出喉嚨深處鐵鏽般的腥甜。
失敗了。終究還是……失敗了。
從洪澤湖的葦蕩,到微山湖的濁浪,從運河的喋血,到黑石峪的密室……一路浴血,九死一生。躲過了潞王府的追殺,穿過了魏國公的羅網,甚至從山匪的亂刀下掙出性命……卻最終,要無聲無息地凍斃在這通往通州的最後一段荒路上。
那柄飲血的“血饕餮”……要隨我這具無用的皮囊,一同埋在這荒郊野嶺了麼?
不甘心……我不甘心……
意識一點點抽離,黑暗如同潮水般湧上,吞噬著最後的光亮。遠處,似乎傳來模糊的聲響……是風聲?還是……狼嚎?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刹那——
“籲——!”
一聲清晰的、帶著驚疑的吆喝聲穿透寒冷的空氣,緊接著是馬蹄踏碎凍土的“嘚嘚”聲,以及車輪碾過地麵的轔轔作響!
有人?!!
求生的本能讓我用儘最後力氣,猛地抬起頭!
視線模糊不清,隻能看到一片晃動的陰影在不遠處停下。似乎是一輛騾車,車轅上坐著一個戴著皮帽的身影。
“嗯?那是個……人?”一個略顯蒼老、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聲音響起,充滿了驚訝。
“爹,好像是個……逃難的?趴那兒不動了,是不是凍死了?”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帶著幾分怯意。
“過去看看!這鬼天氣,躺外麵一刻鐘就得凍硬嘍!”
腳步聲踏著枯草走近。我努力想撐起身子,卻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隻能發出極其微弱的、如同呻吟般的嗬嗬聲。
“哎喲!還活著!”那老者驚呼一聲,快步來到我身邊,蹲下身。一股混合著煙草、牲口和塵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粗糙的手探了探我的鼻息,又摸了摸我的脖頸,隨即倒吸一口涼氣:“老天爺!渾身冰涼!就剩一口氣了!這……這背上咋還有這麼重的傷?!是刀傷!”
“爹!他……他不會是……”年輕人的聲音帶上了恐懼。
“閉嘴!”老者低喝一聲,語氣卻凝重起來,“這人來路怕是不簡單……但這荒郊野地的,見死不救,良心過不去!來!搭把手,抬上車!”
“可……萬一……”
“哪那麼多萬一!先救人再說!快!”
兩人合力,極其小心地將我抬起。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一陣陣幾乎令人暈厥的劇痛,但我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被抬上了騾車,身下墊著些粗糙但乾燥的麻袋,一件帶著汗味和體溫的厚重皮襖蓋在了我身上。
一絲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的暖意滲透進來,對抗著那無孔不入的冰冷。
“走!快回家!燒熱水!”老者的聲音催促著。
騾車再次顛簸前行,每一次晃動都如同酷刑。但我死死咬著牙,殘存的意識緊緊抓著這突如其來的、渺茫的生機。
不能死……現在……還不能死……
……
再次恢複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濃鬱的、苦澀的草藥味。周身被溫暖的柔軟包裹著,身下是硬實的土炕,傳來令人舒適的熱度。背後的劇痛依舊存在,但似乎被某種清涼的藥膏壓製著,不再那麼灼熱難當。
我艱難地睜開眼,視線逐漸聚焦。低矮的茅草屋頂,熏黑的木梁,泥土糊的牆壁上掛著幾串乾辣椒和玉米。一盞小小的油燈在炕頭桌上搖曳,散發出昏黃的光暈。
一個穿著粗布棉襖、頭發花白的老者正就著燈光,小心翼翼地替我更換背後的敷藥。他的動作笨拙卻極其輕柔,眉頭緊鎖,神情專注。旁邊,一個十七八歲、麵色黝黑的青年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緊張地看著。
“爹,他……他醒了!”青年率先發現我睜眼,低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