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運河水如同萬千鋼針,瞬間刺透棉襖,紮入皮肉,直透骨髓。背後未愈的刀傷和左腿的舊創遇水,爆發出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讓我眼前一黑,嗆入一口腥甜的河水。我死死咬住牙關,強運微薄內息閉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將身體儘可能沉入水中,隻留口鼻微露,借著岸邊枯蘆葦叢的遮蔽,向著下遊那處廢棄貨棧奮力潛遊。
通州城內警鑼聲、號角聲、人馬喧囂聲鼎沸,火把的光亮將那片天空映得發紅。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完美掩蓋了我破水前行那細微的“嘩啦”聲。運河水流湍急冰冷,耗力極巨,但我必須趁此良機靠近目標!
終於,在力氣即將耗儘之際,我潛至那廢棄貨棧下遊一側。貨棧以粗大圓木為樁,半懸於河麵之上,底部水流衝刷,形成一片幽暗的陰影區。我小心翼翼地抓住一根腐爛的木樁,穩住身形,劇烈喘息,冰冷的河水帶走大量體溫,讓我不受控製地顫抖。
抬頭望去,貨棧底部離水麵約莫半人高,木板多有腐朽缺損。方才在遠處瞥見的那一絲詭異綠光已不可見,但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微弱嗡鳴聲,卻透過木板的縫隙隱隱傳來,還夾雜著模糊的人語聲!
裡麵有人!而且在忙碌著什麼!
我必須進去!
目光掃過貨棧臨水的木壁。木板厚實,但常年受水汽侵蝕,邊緣多有鬆動。我屏住呼吸,在水中艱難移動,手指仔細摸索,尋找著可能的缺口。終於,在靠近水位線的一處陰暗角落,我發現了幾塊木板連接處的縫隙較大,似乎可以用力撬開。
但徒手絕無可能。我需要工具!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潛入水中,在河底冰冷的淤泥裡摸索。運氣不錯,摸到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瓷片或許是過往船隻丟棄的廢棄物),還有一截半埋泥中的、鏽蝕嚴重的鐵釺狀硬物似是某種廢棄的小型船具零件)。
浮出水麵,利用瓷片的銳角和鐵釺的撬力,我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剮蹭、撬動那縫隙處的朽木。聲音被河水的流淌聲和遠處的喧囂掩蓋。過程緩慢而痛苦,冰冷的河水不斷消耗著熱量和體力。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哢嚓”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一塊巴掌寬的朽木終於被撬鬆!一個狹窄的、僅容一人勉強鑽入的缺口出現了!一股混合著黴味、鐵鏽味、油脂味和一種……奇異硫磺味的渾濁空氣從內湧出!
就是這裡!
我再次觀察四周,確認無人注意此間,深吸一口氣,收縮筋骨,忍著周身劇痛,如同泥鰍般悄無聲息地從那缺口鑽入了貨棧底部。
內部一片漆黑,唯有高處破窗漏下些許慘淡月光。那低沉的嗡鳴聲和人語聲變得清晰起來,來自上方!我身處貨棧底層,這裡堆滿了廢棄的麻包、爛木料和雜物,蛛網密布。
我躡手躡腳地移動,避開地上的雜物,循著聲音和那股越來越濃的硫磺異味,找到了一道通往上一層的、狹窄的木梯。木梯朽壞,踩上去吱呀作響。我極其小心,一步步挪上。
二層景象,讓我瞳孔驟然收縮!
借著幾盞放置在角落、燈焰被調到極小的油燈燈罩似乎經過處理,光線昏黃且不外泄)的微光,我看到這層倉庫中央,竟赫然擺放著十數尊黑黝黝的物事!
那是……火炮!並非軍中日用的重型紅夷大炮或佛朗機,而是更小、更輕便的一種!炮身黝黑,似乎是精鐵所鑄,造型古怪,炮管細長,下有靈活轉軸支架!更令人駭然的是,炮口並非對準倉庫大門或窗戶,而是……齊齊指向倉庫的地麵?或者說,指向通州城內的某個預設角度?
旁邊,堆放著數十個打開的木箱,裡麵用油布包裹著的,是一枚枚黝黑的、西瓜大小的圓球形彈體!彈體表麵並非光滑,而是有著奇怪的預刻裂紋,旁邊還堆放著用油紙包裹的、碼放整齊的發射藥包和引信!
幾個穿著緊身水靠、動作乾練的身影正在無聲而迅速地忙碌著!兩人一組,正用特製的長柄銃規和量尺,小心翼翼地調整著那些輕便火炮的俯仰角度和指向!另一人正在檢查那些球形彈體,其手中拿著的,竟是一小塊天然磁石,正測試著彈體的某種特性?還有一人,則在分裝一種灰黑色的粉末入小牛皮袋,那濃烈的硫磺異味正是由此而來!
他們在校準火炮!準備發射!目標……是通州城內!
我瞬間明白了!“火起為號”!根本不是什麼在碼頭放火製造混亂!而是要用這些預先秘密布置、巧妙隱藏在此的火炮,向城內發射爆炸性的炮彈或許是內填火藥、鐵渣的“開花彈”?),以其巨大的聲響和破壞力作為發動叛亂的信號!甚至可能直接轟擊官署、軍營,製造恐慌和混亂!
難怪京營駐防碼頭也未能發現!他們將火炮藏在這廢棄貨棧內,計算好射角和距離,根本無需露麵!
好精密的謀劃!好狠毒的手段!
必須阻止他們!
但如何阻止?我重傷在身,對方至少有四人,皆是好手,且持有火器!硬拚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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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急速掃視。火藥!他們的命門是那些堆放的火藥和炮彈!
就在我念頭急轉之際,樓下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似是有人觸碰了我方才撬開的那個缺口!
樓上的幾人動作瞬間停滯,警惕的目光齊刷刷掃向樓梯口!其中一人迅速吹熄了最近的一盞油燈!
被發現了?!是外麵的暗哨察覺了異常?
來不及多想!生死一線!
我眼中厲色一閃,不退反進!身體猛地從樓梯陰影中撲出,並非撲向人,而是直撲那堆堆放發射藥包和分裝火藥的區域!同時左手早已抓滿的一把從樓下摸到的、冰冷潮濕的沙土,猛地撒向最近那盞還在燃燒的油燈!
“敵襲!”一名匪徒厲聲大喝,反應極快,拔出一柄短銃似乎是精巧的手轉心火銃)便射!
砰!銃聲在密閉倉庫內震耳欲聾!鉛彈擦著我的耳畔飛過,灼熱的氣浪刮得臉頰生疼!
但我已撲到藥包旁!右手“血饕餮”出鞘,並非砍人,而是狠狠一刀斬向堆放火藥的那張木桌的桌腿!
哢嚓!桌腿斷裂!桌上的火藥包、分裝袋、以及幾枚放置其旁的炮彈轟然坍塌滑落!
而那把沙土也精準地砸中了油燈燈焰!燈焰劇烈搖曳,雖未立刻熄滅,卻引燃了飄散在空氣中的少量火藥粉塵!
嗤嗤——!空氣中爆開一團細小的火花!
“小心!火藥!”匪徒驚駭狂呼!
所有匪徒的第一反應都是驚恐地撲倒在地或向後猛退,生怕被即將可能發生的大爆炸卷入!
就這電光石火的混亂瞬間!我根本不去看結果,身體借著前撲之勢,毫不停留地撞向最近的一扇破舊的窗戶!
嘩啦!!木窗框被我連人帶刀硬生生撞得粉碎!我整個人從二樓跌落而下,重重摔在貨棧外的泥地上,就勢翻滾卸力,全身骨頭如同散架般劇痛!
身後倉庫內,傳來叛軍們氣急敗壞的怒吼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以及試圖撲救火星、穩定局麵的混亂聲響。大規模爆炸並未發生,那點火星似乎被及時撲滅或被潮濕的空氣抑製了,但我的目的已經達到——製造了足夠的混亂,打斷了他們的校準和發射準備!
我掙紮著爬起身,頭也不回,向著與通州城相反方向的黑暗荒野亡命奔逃!身後,貨棧內傳來幾聲短銃射擊的爆響和箭矢破空聲,但都因倉促和黑暗失去了準頭。
我必須立刻離開!並將這發現告警!他們火炮的目標、射角已然暴露!京營必有精通炮術之人,可根據此線索反向推演,徹底搗毀這個陰謀巢穴!
冰冷的夜風灌入口鼻,背後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湧出。但我心中卻燃著一團火。
“火起為號”……原來如此!
潞王,魏國公,你們的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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