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小院的靜寂與藥香中悄然流逝。我如同一塊被投入溪流的頑石,表麵承受著水流的衝刷,內裡卻在不動聲色地吸納、沉澱。每日的“八珍湯”與血肉膳食,配合著深長的服氣吐納,如同涓涓細流,緩慢卻持續地滋養著千瘡百孔的經脈與虧空的氣血。懸繩練力,臥榻演武,這些看似尋常甚至有些頹唐的舉動,則如同暗流下的磨刀石,一點點重新磨礪著爪牙,喚醒著沉睡的力量。
背後的刀口已然收痂,左腿的腫脹徹底消退,內腑的隱痛也大為減輕。丹田內那縷內息雖仍細若遊絲,卻已能隨心意流轉,運轉周天時帶來的溫熱感,驅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我知道,恢複之路漫長,但至少,我已從瀕死的邊緣爬回,重新握住了些許掙紮的力量。
這日午後,我剛服完湯藥,正於榻上閉目調息,引導藥力溫養肺經。院外忽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急促腳步聲,以及低沉的、壓抑著緊張的交談聲。
我心中微動,悄然收功,側耳傾聽。
“……周鎮撫,此事千真萬確!北司的人已經圍了西城千戶所!帶隊的是理刑百戶謝遷!說我們南司的人包庇逆黨,要強行拿人!”一個年輕焦急的聲音傳來,是小乙!他竟冒險來到附近!
“放肆!”周鎮撫的聲音帶著驚怒,“謝遷他敢?!沒有駕帖,沒有田大人的手令,他北司憑什麼闖我南司的千戶所?!”
“他們……他們手裡有駱指揮使的鈞令!說……說事關馮保遺案,有欽犯藏匿其中,可先行緝拿,後補文書!弟兄們快頂不住了!”
馮保遺案!欽犯!我的心猛地一沉!駱養性果然動手了!他不敢直接衝擊田弘遇軟禁我的核心區域,便從南司外圍的千戶所下手,以雷霆手段拿人,製造恐慌,試探田弘遇的反應,甚至可能……是想抓走某些可能與我舊案有牽連的知情人,剪除羽翼,製造口實!
“混賬!”周鎮撫怒罵一聲,腳步聲急促遠去,顯然是趕往現場處置。
院外暫時恢複了寂靜,但我卻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正在南鎮撫司衙門內彌漫開來。北司與南司的衝突,因我而起,已然擺上了台麵!
我緩緩坐起身,目光銳利如刀。不能再等下去了!田弘遇的“庇護”並非銅牆鐵壁,駱養性的反撲瘋狂而精準。一旦南司下屬千戶所被北司強行攻破拿人,田弘遇的威信將遭受重創,他為了挽回顏麵或進行交易,很可能將我作為籌碼拋出!
必須主動出擊!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門邊,輕輕叩響了門板。
守在外麵的番役推開一條門縫,麵露疑惑:“杜千戶,有何事?”
“勞煩通稟周鎮撫,”我麵色平靜,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便說杜某有十萬火急之事,關乎田大人清譽與南司存亡,需即刻麵見田大人!若遲了,恐釀成大禍!”
那番役見我神色凝重,不似作偽,不敢怠慢,連忙轉身跑去通傳。
我退回屋內,靜靜等待。這是一場賭博。賭田弘遇此刻正需要強心劑,賭他絕不容許駱養性如此踩踏他的權威!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鎮撫去而複返,臉色鐵青中帶著一絲慌亂:“杜千戶!你所言何事?!”
我直視著他,沉聲道:“周鎮撫,北司此舉,名為拿人,實為挑釁!意在打擊田大人威信,攪亂南司,最終目標,恐仍是卑職與卑職手中之物!若田大人此時退縮,或處置失當,則南司人心離散,北司氣焰更熾!卑職懇請麵見田大人,獻上一策,或可助大人扭轉乾坤,反製駱養性!”
周鎮撫眼神急劇閃爍,顯然被我說中心事。他咬牙沉吟片刻,猛地一跺腳:“好!你隨我來!但杜千戶,你若妄言,後果自負!”
“卑職明白!”
周鎮撫帶著我,在數名心腹番役的“護衛”下,快步穿過庭院,直趨田弘遇所在的白虎節堂。
節堂之內,田弘遇正焦躁地來回踱步,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顯然,西城千戶所的消息已然傳來。
“大人!杜千戶有急事求見!”周鎮撫躬身稟報。
田弘遇猛地停下腳步,犀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杜文釗?你有何策?快說!”他已失了平日的從容。
我躬身一禮,語速快而清晰:“大人!北司駱養性之所以敢如此猖狂,皆因他自恃聖眷,且手握廠衛緝捕之權,可借‘馮保遺案’之名行構陷之實!然其有一致命弱點!”
“哦?什麼弱點?”田弘遇目光一凝。
“其弱點便是——通州逆案!”我斬釘截鐵道,“通州火炮之事,證據確鑿,逆黨伏誅,京營孫將軍可為佐證!此乃陛下心頭大患!而駱養性在此案中,非但無功,反有重大失察之嫌!其下屬謝遷,更曾試圖構陷擒拿卑職這名破案功臣,奪我證據,此乃滅口之行徑!大人何不即刻以‘南鎮撫使’之名,草擬密奏,直送禦前?一則,稟明通州案詳細經過,凸顯大人麾下即卑職)之功,南司之忠;二則,彈劾北司駱養性失察瀆職、構陷功臣、縱容下屬、乾預南司公務!將西城千戶所之事,直接定性為北司因嫉功而引發的惡性衝突!陛下正值用人之際,且對逆案深惡痛絕,見此奏本,焉能不疑駱養性?屆時,北司之囂張氣焰,必遭雷霆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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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弘遇聽著,眼睛越來越亮,呼吸都急促起來!
“好!好一計釜底抽薪!”他猛地一拍手,臉上陰霾儘掃,露出興奮之色,“本官怎沒想到!通州案乃現成的利器!駱養性這老匹夫,此次定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周鎮撫!”
“卑職在!”
“即刻封鎖西城千戶所!增派人手!北司的人,一個也不許放進去!誰敢硬闖,給本官打出去!一切後果,本官承擔!”
“是!”
“還有!取文房四寶來!本官要親自草擬奏本!”田弘遇意氣風發,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杜千戶,你很好!且回去安心等待!本官定為你討回公道!”
“謝大人!”我深深一揖,垂下眼瞼,掩去眸中深意。
賭贏了!田弘遇果然采納此策。如此一來,駱養性短期內將焦頭爛額,無暇再全力針對我。而我也進一步將自己與田弘遇捆綁,獲得了更寶貴的喘息之機。
回到小院,我重新盤膝坐下,卻再也無法靜心調息。
窗外,隱約傳來南司人馬調動、嗬斥北司緹騎的喧囂聲。一場風波,似乎暫時平息。
但我知道,這不過是風暴來臨前短暫的間隙。
駱養性絕不會坐以待斃。而田弘遇……也絕非可托付終身的明主。
我必須利用這爭取來的時間,更快地恢複!更快地……找到那條真正的生路。
我緩緩握緊了袖中的“血饕餮”,冰冷的刀柄傳來一絲令人心安的嗜血悸動。
棋局,已至中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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