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北疆軍貪案的卷宗墨跡未乾,薊鎮急報已如一道裹著邊關寒風的鐵令,重重砸在南鎮撫司的青石地上。
周鎮撫步履帶風闖入簽押房,麵色是罕見的凝沉,不及屏退左右,便將一封火漆密函按在我麵前,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冰珠砸落:“兵部八百裡加急!韃靼精銳屢破邊牆,劫掠軍資,我軍設伏反遭重創!軍中疑有內鬼通敵,更與軍需貪腐牽連甚深!陛下震怒,田大人奉密旨,著我南司即刻遣人北上薊鎮,明查軍資流轉,暗揪通敵蛀蟲!”
北邊?軍貪?通敵?我指尖微微一滯。這非尋常案牘勾當,而是直插邊軍心臟的利刃。薊鎮總兵王勳雖是田弘遇舊部,然邊鎮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凶險遠勝江南。
“卑職領命。”未有半分猶疑,我沉聲應下。此路本就如履薄冰,何懼更深寒。
“此行如闖龍潭!”周鎮撫眼底閃過一絲複雜,將勘合敕令與一麵玄鐵“獬豸密令”重重遞來,“持此令,可調薊鎮部分兵馬,遇緊急,可密折直奏天聽!杜千戶,國事維艱,邊關安危係於此行,萬望……慎之又慎!”
“定不負重托。”我接過令信,觸手冰寒,重若千鈞。
離了簽押房,即刻雷厲風行調閱薊鎮近年軍需卷宗,點選十名最悍勇緘默的番役,校驗弓馬,兌備盤纏。一切皆在無聲的疾風中運轉。
直至前往武庫申領特製藥弩箭鏃與解毒丹時,於幽長廊廡下,竟迎麵撞見那抹絕未料想的身影。
林蕙蘭。
依舊一襲素青,藥箱在側,正與守庫老吏低語驗藥之事。晨光熹微,勾勒她沉靜側臉,似一幅疏淡水墨。
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她亦抬眸,目光相觸。清泠眸中訝色一閃即逝,旋即複歸靜水無波,微一頷首,便欲繼續前行。
“林姑娘。”喉間先於思慮,已喚出聲。
她駐足回眸,無聲詢問。
一時竟語塞。北上機密不可言,然香山十日、懷中藥囊之溫似未散,一句“珍重”哽於胸間,難訴於口。
倒是她,目光自我腰間佩刀與眉間倦色掠過,輕聲開口:“杜千戶似有遠行?”
“嗯,”含糊應道,“往北公乾。”
“北地苦寒,風沙烈。”語聲平淡如醫囑,“易引舊傷,需謹防風寒。右臂初愈,尤忌凍餒與猛力。”
“謝提醒,記下了。”心頭微暖,頷首。
一旁老吏機敏笑道:“千戶放心,林醫官新呈的金瘡藥與凍傷膏極好,小的這便為您備上?”
她卻搖首,對老吏道:“李典吏,煩取東櫃白瓷瓶、紅簽的藥膏來。”
老吏一怔:“林醫官,那不是您新試……”
“無妨,或堪北用。”她輕聲截斷。
老吏噤聲,轉身取藥。
廊下霎靜,唯藥香清苦彌漫。
“新方?”我望她。
“嗯,”她睫羽低垂,落於藥箱,“添了北海雪蓮,化瘀生肌或強些。另配青黛膏,可禦風沙凍瘡。”
雪蓮?價逾黃金。她特意……
李典吏奉上兩枚白瓷小瓶,入手溫涼。
握瓶於掌,似捧一顆無聲卻沉甸甸的關切。
“多謝。”
“分內之事。”她仍此句,卻偏首望向廊外灰蒙天際,聲輕如絮,“北地……不靖,萬事……小心。”
又一聲“小心”。與香山彆時同。
觀她清寂側影,心弦似被極柔地撥動。千言萬語,終凝一句:“你也保重。”
低低一聲“嗯”,未再回眸,對老吏微一頷首,便挎箱轉身,青影漸融深廊光影,如逝於香山晨霧。
獨立原地,握瓷瓶於懷,貼胸而藏,與那青布藥囊一處。
“千戶?”王頭目聲起於側。
深吸氣,麵色複凝如鐵。
“出發。”
北風驟起,卷沙撲麵。
邊關路險,殺機暗伏。
然懷中藥香微溫,似係冷甲之下,一線難言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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