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鎮撫司衙署深處,那間陰冷的鬥室內,油燈將我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微微晃動。
案頭,是關於軍械盜賣案的所有卷宗副本,以及我私下謄錄的關鍵證物摘要。窗外,京城夜色沉寂,仿佛白日那場雷厲風行的緝拿從未發生。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田弘遇的命令清晰在耳:“嚴加看管,靜候指令,不得再審,不得泄露。”他將那燙手的山芋,連同可能引爆朝堂的“職方司”線索,一同捂在了手裡。我深知,此事已從南司的稽查案,躍升為朝堂高層間的博弈籌碼。我這把刀,暫時被收入了鞘中。
然而,我心中那根弦,卻並未鬆弛。趙文被滅口的毒針、那封指向兵部職方司的密信、以及趙文臨死前含糊吐出的“宮裡貴人”……這些碎片,如同鬼火般在腦中縈繞,揮之不去。直覺告訴我,此事絕不止於貪腐,其下隱藏的漩渦,足以吞噬更多性命。
絕不能坐等!田弘遇的“靜候”,或許是權術,但於我而言,卻是危機。
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私下謄錄的“隆昌貨棧”暗賬摘要上。與蒙古部落的交易記錄清晰在目,時間、物品、數量……但有一處,卻讓我目光微凝。
賬目顯示,約半年前,有一批約二十杆精製鳥銃、五具子銃以及相當數量的火藥、鉛彈,並未像往常一樣記錄為交易給某個蒙古部落頭人,而是標注了一個極其模糊的代號——“白蓮貢”。
白蓮?!
我心臟猛地一縮!這個代號,觸動了埋藏於我記憶深處最警惕的那根神經!白蓮教!那是一個綿延數百年,屢剿不絕,以“彌勒降世”為號,專於底層煽動叛亂、撼動朝廷根基的邪教組織!朝廷對其諱莫如深,剿撫並用,卻始終難以根除。
軍械,流入了白蓮教?!
若真如此,這已非簡單的貪腐資敵,而是……謀逆大罪!其性質之惡劣,遠超想象!兵部武庫司、京營軍官,竟敢向白蓮教販賣軍火?他們有幾個腦袋?!這背後若沒有更高層級的庇護和更大的圖謀,絕無可能!
“宮裡貴人”……“白蓮貢”……這兩個碎片,在我腦中瘋狂碰撞,拚湊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必須查證!但田弘遇已明令禁止再查。公然違令,風險極大。
沉吟片刻,我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不能明查,便暗訪。此事,不能再經南司之手。
我吹熄油燈,融入黑暗。並未從正門離開,而是如同鬼魅般,自南司衙署後牆一處鮮為人知的暗渠悄然潛出。夜行衣與夜色融為一體,龍轉身意運轉至極致,氣息收斂,步履無聲,如同掠過街巷的一道陰影。
目的地——南城騾馬市,“隆昌”貨棧舊址。
貨棧已被南司貼封,並有番役在外看守。但我並未靠近正門,而是繞至貨棧後巷,那裡連接著一片雜亂無章的民居和廢棄的倉房。
根據記憶中的貨棧布局圖此前查抄時我已默記於心),我找到一處與貨棧後院僅一牆之隔的廢棄染坊。悄無聲息地翻入,登上搖搖欲墜的閣樓。從此處窗口望去,恰好能俯瞰貨棧後院大半區域。
我伏低身形,如同蟄伏的獵豹,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下方。夜色濃重,貨棧內一片死寂,隻有兩名值守的番役倚在門房處,昏昏欲睡。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風透過破窗縫隙灌入,冰冷刺骨。我屏息凝神,耐心等待。
約莫三更時分,就在我以為今夜將一無所獲之際——
貨棧後院靠近角落的一處看似堆放雜物的破棚下,地麵的一塊石板,竟被輕輕頂開了一條縫隙!
一道黑影,如同地鼠般,極其敏捷地從地下鑽出!他警惕地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察覺後,迅速將石板複位,隨即身形一展,便欲翻牆而出!
果然有密道!還有同黨!
我眼中寒光一閃,正欲出手攔截——
卻見另一道黑影,如同憑空出現般,自更高處的屋脊落下,輕飄飄地落在那人麵前,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