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帶著土腥和黴菌氣味的黑暗。
我蜷縮在更深山坳一處獸穴改造的狹小藏身點裡,幾乎與這腐土爛葉融為一體。從石罅掙紮到此地,耗儘了剛剛被藥物和銀針勉強喚回的一點元氣。此刻,身體像一具被拆散後又胡亂拚接起來的木偶,每一處關節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左肩胛深處,那“蠶絲手”的陰毒勁力並未真正散去,隻是被“碧凝膏”的藥力和銀針的刺激暫時壓製、隔絕,像一團冰冷的淤泥堵塞在經絡要衝,讓整條左臂依舊沉重、麻木,指尖冰冷。稍一試圖用力,那陰寒刺痛便立刻泛起,警告著它的存在。
後背和小腿的傷口在“玉真散”作用下開始收斂,結了一層薄痂,但麻癢感和偶爾的抽痛提醒著透骨針的餘毒未清。“紫金丹”的藥效似乎正在減弱,眩暈感時有襲來。
最要命的是內腑的虛空和經脈的滯澀。失血過多,加上連日亡命奔逃、精神高度緊繃的消耗,讓我如同被掏空了一般。血刀經的內息運轉起來,不再有往日的慘烈霸道,反而像在乾涸龜裂的河床上推動沙石,艱澀無比,且每一次微弱的內息流動,都牽扯著經脈細微的裂傷,帶來針紮般的痛楚。
我像一截暴露在寒風中的殘燭,火光微弱,搖曳不定。
藏身點裡儲備了少量清水、硬得硌牙的肉脯和炒米。我小口地啜飲著冷水,用力撕扯著肉脯,用唾液慢慢濡濕、咀嚼、吞咽。食物落入空蕩蕩的胃袋,帶來的不是暖意,而是一種沉墜的負擔。但我知道,必須吃下去。這是燃料,維持這殘燭不滅的唯一燃料。
吃完東西,我靠著冰冷的土壁,再次打開林蕙蘭給的皮囊。裡麵的“碧凝膏”已用去大半,“玉真散”和“紫金丹”也所剩無幾。銀針在微光下閃著寒芒。
沒有猶豫。清理傷口,換藥。將所剩不多的“碧凝膏”再次厚塗在左肩胛,這一次,揉按的力道更重,時間更長。劇痛讓我渾身顫抖,冷汗如漿,但我強迫自己持續,試圖將那陰寒的淤結揉開哪怕一絲一毫。然後,再次下針。
認穴不如林蕙蘭精準,全憑一股狠勁和對自身痛楚的感知。銀針刺入攣縮的筋肉,撚轉,提插。酸、脹、麻、痛,各種感覺交織爆發,左臂不受控製地輕微痙攣。我能感覺到藥力在銀針的引導下,一點點向深處滲透,與那陰毒勁力進行著無聲的廝殺。這不是內力比拚,是藥石之力與人體自愈本能,對抗著外來的陰毒破壞。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且效果微乎其微。但每完成一次,左臂那令人絕望的冰冷麻木似乎就減退一分,指尖能多感知到一絲微弱的氣血流過。這就夠了。
其餘時間,我大多在昏睡與半昏睡中度過。身體極度虛弱,精神也無法長時間集中。睡夢中,淨街虎的鏽刀、邢無赦的灰白瞳孔、曹禺那陰柔毒辣的眼神交織閃現,還有王頭目他們慘死的麵容……常常驚悸而醒,渾身冷汗,傷口崩痛。
醒來,便是無儘的孤獨和壓迫。藏身點外,風聲鶴唳。每一次遠處傳來的鳥雀驚飛聲,或是隱約的腳步聲或許是獵戶,或許是巡山衛兵,更可能是東廠的探子),都讓我瞬間繃緊身體,右手下意識握緊身邊的“血饕餮”,屏息凝神,直到那聲音遠去,才敢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這種朝不保夕、隨時可能被發現的恐懼,比身體的傷痛更折磨人。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逝。依靠著藥物、食物、飲水和近乎自虐的理療,這具殘破的身體,終於勉強止住了滑向深淵的趨勢。傷勢沒有惡化,左臂的知覺在一點點恢複,雖然依舊無力,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死物。內息運轉依舊滯澀,但經脈的刺痛感減輕了些許。
我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在洞穴深處默默舔舐傷口,積蓄著一點點可憐的力量。
但我知道,這裡不能久留。食物和藥物即將告罄。東廠的搜捕絕不會停止。我必須儘快恢複一定的行動能力,然後離開西山,回到那座吃人的南鎮撫司裡去。
隻有回到權力的漩渦中心,才能找到破解危局的機會,才能查清“星圖”和“影字令”背後的真相,才能……活下去。
我攤開手掌,看著掌心因虛弱和用力過度而微微的顫抖。目光最終落在靜靜躺在身側的“血饕餮”上。刀鞘冰冷,血跡已乾涸發黑。
現在,我還太弱。弱到連握緊這把刀,都覺得費力。
但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這把刀,終有再次飲血之日。
我閉上眼,繼續對抗著無處不在的疼痛和虛弱,在黑暗中,默默計算著離開的時間。殘燭雖弱,但隻要芯還在,就還能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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