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屋內的等待,每一刻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三天時間,漫長得如同三年。我和林蕙蘭蜷縮在潮濕的角落裡,聽著蘆葦蕩的風聲和水流聲,任何一點異常的響動都讓我們神經緊繃。乾糧將儘,我的傷勢在缺醫少藥和高度緊張下,又有惡化的趨勢,左肩的陰痛持續不斷,內息運轉滯澀。
林蕙蘭的眉頭越皺越緊,她不斷調整著草藥配方,試圖壓製我的傷勢,但效果有限。我們都很清楚,如果駱養性那邊沒有回音,或者回音是致命的,我們可能撐不了多久。
第四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冰冷的細雨。就在我們幾乎絕望時,漁屋外再次傳來了布穀鳥的叫聲,但這次是三長兩短,與之前的信號略有不同。
我和林蕙蘭對視一眼,心中警鈴大作。是趙昆,但信號變了,意味著情況可能有變。
我示意林蕙蘭藏到屋後蘆葦叢中,自己握緊“血饕餮”,悄然貼近門縫。隻見趙昆依舊是一身行商打扮,但身邊還跟著一個同樣穿著普通、卻眼神銳利、太陽穴高高鼓起的精悍男子。那人氣息沉穩,步伐輕盈,顯然是個內家功夫高手。
“杜千戶,請現身一見。”趙昆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了出去,雨水立刻打濕了我的頭發和肩膀。“趙總旗,這位是?”我目光掃向那個陌生男子。
那男子微微頷首,沒有說話。趙昆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杜千戶,駱鎮撫有令。”他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以及一塊沉甸甸的、刻著複雜紋路的黑木令牌。
我接過令牌,入手冰涼沉重,正麵浮雕著猙獰的狴犴傳說中龍子之一,形似虎,有威力,故立於獄門),背麵則是一個蒼勁的“北”字。這是北鎮撫司掌刑千戶的身份令牌!它竟然又回到了我手中?
我強壓下心中的震驚,拆開信函。信是駱養性的親筆,字跡瘦硬,力透紙背,內容簡短而冷酷:
“文釗吾弟:礦圖已悉,甚好。然東廠緊逼,曹禺舊部躁動,北司需有所為。今特令汝以北鎮撫司掌刑千戶之身,行密勘張集私礦案。一,查清礦脈背後主使及朝中牽連;二,覓機剪除東廠安插之爪牙;三,掌控礦脈往來賬目及秘道。允汝便宜行事,必要時可動用北司暗線持令可見)。林氏醫女,暫安置於城南水月庵,自有照拂,勿慮。事成之日,江南路引及新籍自當奉上。若事不協……爾當自知。駱。”
信紙在我手中微微顫抖。好一個駱養性!好一招驅虎吞狼、一石二鳥之計!
他不僅接下了我的“投名狀”,更是順勢將我重新推上了風口浪尖!恢複我“掌刑千戶”的身份,並非信任,而是利用!讓我去查勘張集私礦,等於將我這把“刀”直接插進東廠可能涉及的勢力範圍,讓我去和那些亡命徒、乃至東廠暗探搏殺!他坐收漁利!而將林蕙蘭控製在手中,名為“照拂”,實為人質!讓我不敢不儘心竭力,甚至不敢輕易脫身!
這哪裡是生路?這分明是另一條更凶險的絕路!
但我有選擇嗎?沒有。拒絕,意味著立刻與北司、與駱養性徹底決裂,我和林蕙蘭將麵臨無休止的追殺,天下雖大,再無立錐之地。接受,至少還有一線生機,還有博弈的空間。
我抬起頭,雨水順著臉頰流下,眼神冰冷地看向趙昆和那個陌生男子:“駱鎮撫的指令,杜某明白了。林醫官現在何處?”
那陌生男子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林姑娘已由可靠之人護送前往水月庵,安全無虞。杜千戶可放心辦事。”他遞過一個小巧的玉瓶,“此乃鎮撫所賜‘九還丹’,對內傷頗有奇效。”
我接過玉瓶,心中冷笑。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駱養性慣用的手段。
“替我謝過鎮撫。”我將令牌和信函收起,語氣平淡,“張集情況複雜,我需要時間布置。”
“鎮撫大人希望儘快看到結果。”趙昆補充道,語氣帶著提醒,“另外,這位是韓總旗,精於追蹤暗殺,鎮撫特派他協助千戶,並……確保消息暢通。”名為協助,實為監視。
我看了那韓總旗一眼,對方眼神漠然,如同磐石。我點點頭:“有勞韓總旗了。”
趙昆和韓總旗不再多言,轉身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我站在原地,任由雨水衝刷,心中波瀾起伏。棋局再開,但我已從一枚試圖自主的棋子,徹底變成了被絲線操控的傀儡,而牽線的那一端,牢牢握在駱養性手中,線的另一端,係著林蕙蘭的安危。
回到漁屋,林蕙蘭急切地迎上來。我將駱養性的信遞給她看。她看完後,臉色瞬間蒼白,手指緊緊攥著信紙,指節發白。
“他……他用我牽製你!”她的聲音帶著憤怒和恐懼。
“我知道。”我握住她冰涼的手,試圖傳遞一絲力量,“但這也是目前唯一的辦法。水月庵是京城有名的庵堂,香火旺盛,反而比跟著我東躲西藏更安全。駱養性暫時還需要我替他辦事,不會輕易動你。”
“可是那私礦……太危險了!”她擔憂地看著我依舊虛弱的身體。
“再危險,也得去。”我眼神銳利起來,“隻有把事情辦成,辦得漂亮,我們才有談判的籌碼,才有真正的生路。蕙蘭,你在水月庵安心等我,照顧好自己。我會儘快解決這邊的事情。”
她看著我,眼中淚光閃爍,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歎息,將頭輕輕靠在我未受傷的肩上:“你一定要小心……我等你。”
雨還在下,漁屋內氣氛沉重。我服下那顆“九還丹”,一股溫和卻強大的藥力化開,滋養著受損的經脈,傷勢似乎好轉了一些。但我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駱養性的反擊,淩厲而精準。他將我重新推回牌桌,卻給了我一手爛牌和一副沉重的鐐銬。張集私礦,龍潭虎穴,東廠暗探,如影隨形。而林蕙蘭,成了我不得不拚死一搏的軟肋。
我握緊了那塊冰冷的掌刑千戶令牌,眼中重新燃起狠厲的光芒。既然退無可退,那便在這血與火的棋局中,殺出一條血路!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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