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寒意比屋外更甚，破窗漏進的冷風卷著雪沫，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韓棟裹緊了他的舊棉袍，眼神卻比炭盆裡將熄的餘燼更灼熱，他第三次追問：“掌櫃的，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劫趙登魁的貨隊，單槍匹馬？這等手段，絕非尋常商賈！”
我看著他眼中那混合著懷疑、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野心的光芒，知道火候到了。再故弄玄虛，反而會讓他心生疑慮，甚至可能退縮。這頭孤狼，需要看到更實在的東西，才能徹底綁上我的戰車。
我緩緩放下酒碗，碗底與粗糙的木桌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屋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連窗外的風聲都似乎小了些。我抬起頭，目光不再掩飾，銳利如刀，直刺韓棟心底，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北鎮撫司特有的冰冷質感：
“韓將軍，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我，並非什麼皮貨商。”我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我乃北鎮撫司，掌刑千戶，杜文釗。”
“北……北鎮撫司？！杜文釗？！”韓棟猛地從凳子上彈起，臉色瞬間煞白，又因震驚和激動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手指顫抖地指著我，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北鎮撫司！掌刑千戶！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他耳邊炸響！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看似落魄、手段卻狠辣如鬼魅的人，竟然是朝廷最令人聞風喪膽的衙門口裡的實權千戶！
“你……你……”他喉嚨裡咯咯作響，巨大的信息衝擊讓他一時難以消化。
“坐下，韓將軍。”我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駱鎮撫已知趙登魁通敵之事，著我全權查辦。鬼哭峽之事，是敲山震虎。如今，需要將軍助我，給趙登魁最後一擊，也是給你自己，掙一份潑天的功勞！”
韓棟失魂落魄地坐回凳子上，胸膛劇烈起伏，眼神複雜至極地看著我。恐懼、興奮、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在他臉上交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穩住心神，聲音乾澀：“杜……杜千戶……需要末將做什麼？”稱呼已從不屑的“掌櫃的”變成了恭敬的“千戶”，態度徹底轉變。
我知道，身份攤牌的效果達到了。現在，該拋出那個更具體、也更毒辣的計劃了。
“趙登魁丟了重要物資和證據，必然急於彌補虧空，穩住關外的線。據我所知，三日後，將有一批從山西運來的糧秣，經野狼峪運抵宣府鎮大營。”我湊近些，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光，“這批糧秣，是戶部撥給邊軍的開春餉糧，數額不小。”
韓棟瞳孔一縮，似乎猜到了什麼。
我繼續道：“我們，劫了它。”
“劫……劫軍糧？！”韓棟倒吸一口涼氣，“這……這是死罪！”
“誰說是我們劫的？”我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是建奴的精銳遊騎乾的！”我用手蘸著碗裡殘餘的酒水，在桌麵上快速劃出野狼峪的地形，“野狼峪地勢險要，易於設伏。我們扮作建奴騎兵，突襲運糧隊，殺人放火，搶走部分糧草，留下幾具‘建奴’的屍體和……這個。”
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裡麵是幾塊粗糙仿製、卻足以亂真的建奴牛錄額真腰牌和幾支建奴製式的箭簇這些是北司密檔裡的仿品，以備不時之需）。
“屆時，運糧隊被劫，糧草損失，朝廷震怒，邊關震動。所有人都會認為是建奴趁虛而入，報複前番鬼哭峽之事嫁禍給他們）。而趙登魁……”我冷笑，“他身為守備，防務出現如此重大紕漏，致使軍糧被劫，難辭其咎！駱鎮撫在京城再稍加運作，彈劾他‘疏於防務’、‘縱敵深入’的奏章便會如雪片般飛向禦前！通敵之事尚未爆發，這失職之罪，就足以先扒掉他一層皮！甚至……罷官奪職！”
韓棟聽得目瞪口呆，呼吸越來越急促。這個計劃太大膽，太毒辣！一旦成功，趙登魁不死也要脫層皮！而自己若參與其中，並提供關鍵情報甚至人手，那就是協助北司破獲“建奴”劫糧大案、揭露守備失職的功臣！功勞簿上，必定重重一筆！
風險？當然有！一旦暴露，萬劫不複。但收益……實在太誘人了！離開黑石堡，執掌一方，甚至取代趙登魁……這些原本遙不可及的夢想，此刻仿佛觸手可及！
他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貪婪和野心徹底吞噬，猛地一拍桌子，酒碗震得跳起：“乾了！杜千戶，你說怎麼乾，末將聽你的！”
“好！”我重重頷首，“細節如下：你負責提供野狼峪的精確地形、運糧隊的具體行程和護衛兵力。我負責策劃伏擊、準備偽裝和‘證據’。行動人手，由你我信得過的精銳混編，人數貴精不貴多。得手後，糧草你我各分三成，剩餘四成，就地焚毀，製造慘烈現場！記住，行動要快、要狠，不留活口，一切都要做得像建奴精銳所為！”
“明白！”韓棟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我們就在這間破敗的柴房裡，對著簡陋的草圖，仔細推敲著每一個環節，從伏擊地點、時間、撤退路線，到偽裝細節、信號聯絡，乃至事後如何“無意中”發現“建奴”遺留的腰牌和箭簇……
窗外，風雪不知何時已停，一輪冷月懸於天際，清輝灑在雪地上，映得天地間一片肅殺。柴房內，一場針對邊關守備的陰謀，已然成型。杜文釗的刀，借韓棟的手，即將再次染血。而這一次，血光將直指宣府鎮的核心，將這北地的渾水，徹底攪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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