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北鎮撫司衙門。
深秋的寒意已滲入這座帝國最森嚴衙門的每一塊磚石。簽押房內,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駱養性眉宇間那化不開的陰霾。他獨自坐在寬大的紫檀木公案後,指尖無意識地撚著一份剛由心腹密使呈上的、來自北地的密信。信是寫在一條撕下的粗布上,字跡潦草,帶著血與火的氣息,正是杜文釗的手筆。
“……野狼峪劫糧,事成。然意外獲趙登魁私通漠北、販運軍械之鐵證抄本,牽連甚廣,直指京中‘老窖’,涉‘冰敬’五千。原件險甚,不敢輕攜。卑職已謄錄關鍵,密藏他處。茲事體大,卑職性命懸於一線,恐趙賊狗急跳牆,京中亦恐有滅口之患。伏乞駱公速斷,示下機宜。”
寥寥數語,卻如同驚雷,在駱養性心中炸響。他緩緩將布條湊近燭火,看著那焦黑的字跡在火焰中蜷曲、化為灰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寒光。
“杜文釗……”他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像在品味一枚既危險又誘人的毒果。鬼哭峽十名精銳的折損,他曾震怒,也曾懷疑是杜文釗借刀殺人、清除眼線。但野狼峪這一出,杜文釗不僅活著,還拿到了更致命的東西——直指“京中老窖”的鐵證!這瘋子,運氣和能耐,都超出了他的預料。
這證據,是潑天的功勞,也是催命的符咒。趙登魁不過是一方守備,螻蟻而已,捏死他易如反掌。但“京中老窖”……駱養性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會是誰?內閣的某位輔臣?司禮監的某位大璫?甚至是……某位勳貴皇親?這潭水,太深了!一旦掀開,必將引發朝堂地震,甚至動搖國本!皇上會怎麼想?是借此徹底清洗,還是為了穩定,息事寧人?
他駱養性如今權勢熏天,靠的是皇上的信任和這把專辦“臟活”的刀。但信任這東西,最是脆弱。皇上用他,是看重他的能力和“孤臣”身份,可若他卷入過深的黨爭,觸碰了不該碰的底線,第一個被拋棄的,恐怕就是他駱養性!
杜文釗在信中說“原件已謄錄密藏”,這是赤裸裸的要挾!這小子,學聰明了,知道給自己留後路了。駱養性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也好,有製約,才更可控。
眼下,該如何處置?
立刻動用北司力量,雷霆萬鈞,拿下趙登魁,順藤摸瓜,揪出“老窖”?風險太大,不可控因素太多,容易引火燒身。
按下不動,靜觀其變?趙登魁丟了如此重要的賬本抄件,必然如驚弓之鳥,很可能狗急跳牆,甚至提前發動與蒙古人的交易,屆時邊關生亂,他駱養性同樣難辭其咎。
最好的辦法,是……控製節奏。先借趙登魁通敵的“明罪”拿下他,切斷邊關的隱患,將“京中老窖”的秘密暫時壓下,作為日後製衡朝局的籌碼。而杜文釗,這顆棋子,還不能丟,甚至要暫時保一保。他活著,那份“密藏”的謄錄件才安全,也才能繼續替自己乾那些見不得光的活。
心中計議已定,駱養性喚來心腹番役,低聲吩咐道:“傳令北地暗樁,‘黑鴉’,讓他設法接觸杜文釗,傳達兩條指令:一,趙登魁通敵證據確鑿,命其設法‘引導’韓棟,搜集趙賊軍中黨羽名單及近期異動,以備雷霆一擊;二,告誡杜文釗,京中之事,水深莫測,非其可窺,命其專心邊事,不得妄加揣測,更不可對任何人提及‘老窖’二字,違令者……格殺勿論!”
“是!”番役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下。
駱養性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庭院中那棵在秋風中凋零的古槐。杜文釗是一把好刀,用得好,可以斬斷無數荊棘;但若握刀的手不穩,也可能傷及自身。如今這把刀,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開始反製持刀人。
“杜文釗啊杜文釗,”他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凜冽的殺機,“但願你能一直這麼‘有用’。否則……”後麵的話,消散在唇邊,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
棋局愈發複雜,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他駱養性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靠的就是這份在刀尖上跳舞的謹慎和狠辣。杜文釗,不過是他棋盤上一枚比較特殊的棋子罷了。這盤棋,最終的勝負,還得由他這個執棋者來決定。
他轉身回到案前,鋪開一份空白的奏折,提筆蘸墨,開始斟酌如何向皇上稟報“邊將趙登魁疑似通敵,已命北司密查”之事。既要引起重視,又不能過度刺激,這其中的分寸,需要拿捏得恰到好處。
北鎮撫司的夜,深沉如墨。而遠在北地風雪中的杜文釗,此刻還不知道,他拚死送出的密信,已在京城激起了怎樣的暗流,而他自己,依然在駱養性的棋局中,扮演著那顆至關重要、卻也隨時可能被舍棄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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