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問罪,不是斥責,甚至不是關於雲南之案的後續處理。而是一紙調令。
“……查北鎮撫司掌刑千戶杜文釗,雲南公乾,頗著勞績,然身受重創,宜加將養。今南直隸應天府治安漸馳,白蓮餘孽間有煽惑,著調杜文釗為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司南城兵馬指揮副使注:此為虛構官職,類比南京錦衣衛體係內負責南城治安、巡檢的中層武職,位在千戶之上,但低於指揮僉事等高級官職,且有明顯外放、地方實務性質),即日赴任,整飭治安,綏靖地方。原北鎮撫司掌刑千戶一職,由副千戶暫代。該員抵任後,當恪儘職守,毋負委任。兵部堪合,隨文附下。欽此。”
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司!南城兵馬指揮副使!
調我去南京!不是升遷,是明升暗調?不,甚至不算“明升”。從北鎮撫司核心的掌刑千戶,調到南京留都的錦衣衛係統,擔任一個負責具體城區治安、巡檢的副使職務,這更像是……外放,邊緣化,遠離權力中心。結合我“身受重創,宜加將養”的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京城養傷不便,調去氣候相對溫和的南京,擔任一個不那麼緊要的職務,既體現了“體恤”,又讓我離開了北鎮撫司的核心位置。
但真是如此簡單嗎?
“南直隸應天府治安漸馳,白蓮餘孽間有煽惑”——這句話,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腦海中的迷霧!與之前那張“白蓮餘孽、閶門外、兵馬司加密夜巡”的箋紙,遙相呼應!蘇州鬨“白蓮”,南京也“間有煽惑”?是巧合,還是有意將我調往這個漩渦?駱養性知道多少?這張調令,是他順勢而為,將我打發到南方這個是非之地,眼不見為淨?還是……他也在下一盤更大的棋,需要我這顆棋子,落到南京這個位置?
“整飭治安,綏靖地方”——這職責,模糊而寬泛。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司體係複雜,一個南城兵馬指揮副使,權力可大可小,全看上峰支持和自身手段。這既可能是個閒置,也可能……是一個可以接觸到某些層麵、某些消息的位置。
王太醫的暗語,南京報恩塔……阿六可能的前往……蕙蘭身陷的蘇州危局……閆公公的南方背景……賬冊可能指向的南直隸銅政舊案……這一切,原本隻是腦海中糾纏的線索。此刻,這張調令,卻像一隻無形的手,將所有這些線索的線頭,猛地攥在了一起,指向同一個地方——南京!
是機會嗎?脫離駱養性直接的、嚴密的監控,獲得一定程度的活動自由至少在南京範圍內),有機會接觸南方的人事,甚至……可能設法聯絡、接應阿六,探查蕙蘭消息,摸清“閆公公”的底細?
還是更深的陷阱?調虎離山?將我引出相對熟悉的京城,扔到人生地不熟、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南京,讓我在“白蓮餘孽”的風波中自生自滅,或者,成為某些人眼中更易於清除的目標?
心念電轉,無數個念頭在冰冷的心頭碰撞、炸裂。握著調令的手,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虛弱,還是因為那洶湧而來的、冰冷而灼熱的複雜情緒。
兵部堪合附在文後,意味著調動程序已成,無可更改。即日赴任——但以我現在的狀況,“即日”顯然不可能。這大概也是駱養性“體恤”的一部分,允許我“將養”些時日再動身。但時限不會太久。
我必須儘快恢複。比現在更快。必須在這段“將養”和赴任之間的時間裡,做好一切準備。
南京……不再是地圖上一個遙遠的名詞,一個模糊的期望。它成了我必須踏上的土地,一個可能是生路、更可能是絕地的戰場。
我緩緩將調令重新折好,塞回公文袋,緊緊攥在手中。紙張冰涼的觸感,沿著手臂蔓延,直抵心頭。
窗外,夕陽的餘暉將天邊染成一片淒豔的暗紅,如同凝固的血。
新的棋局,已然布下。而我,這枚傷痕累累、剛剛勉強穩住陣腳的棋子,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輕輕提起,即將落在南方那片未知的、殺機四伏的棋盤上。
沒有退路。唯有向前。
我閉上眼,將胸腔裡翻騰的驚濤駭浪,一點點壓入冰封的深潭。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
“管事。”我開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決斷。
門被無聲地推開,管事垂手立在門口。
“請為我準備筆墨。”我看著他,一字一頓道,“另外,勞煩轉告駱公——杜某,領命。待傷勢稍可支撐路途,便即南下赴任。”
管事抬眼看我,那平靜無波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數息,仿佛在確認什麼。然後,他微微躬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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