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記者,水來了,剛燒開的,你小心燙。”
大劉把鋁壺放在門邊的木墩上,那壺嘴還嘶嘶冒著白汽。
他又從自己懷裡掏出兩個的玻璃瓶子,裡麵灌滿了熱水,用舊布仔細地纏了瓶口。
他小心翼翼地把瓶子遞到床邊,
“這個,塞被窩裡,暖暖肚子和腳。咱們這兒晚上冷,這個管用。一個捂肚子,一個捂腳心,可彆燙著,隔著點衣服。”
“謝謝你,大劉同誌。”
林心萍撐起身子接過,瓶子入手滾燙,那股暖意似乎瞬間透過冰涼的指尖,傳到了心裡。
她把瓶子分彆塞進被窩,一個緊緊貼在絞痛的小腹上,一個用腳輕輕攏住。
冰冷的被褥裡,立刻有兩小片地方迅速暖和起來。
那點暖意雖然微弱,卻頑強地對抗著從四麵八方湧來的寒意。
小豆子則把臉盆放在床邊一個充當桌子的木箱上。
又從懷裡掏出一條乾乾淨淨的毛巾,放在盆邊。
“林記者,毛巾是新的……嗯,是王班長上次探親帶回來還沒舍得用的,他說給你用。”
王班長?
林心萍想起那個在早操隊伍裡口令最響亮的老兵。
她心裡又是一陣發酸發熱,隻能再次點頭,
“謝謝,謝謝你們,也替我謝謝王班長。”
“不謝不謝,應該的!”
大劉憨厚地笑了笑,搓了搓自己那雙布滿裂口和老繭的大手,
“那你趕緊,彆讓水涼了。我們就在外頭,有事你就喊一聲,能聽見。”
兩人說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還細心地把厚重的棉布門簾掖好,儘量隔絕外麵的冷風。
小小的空間裡安靜下來。
外麵的風聲小了些,但依舊嗚嗚地穿過木板的每一條縫隙,帶來一陣陣冰涼的空氣,提醒著林心萍,她身處何地。
身體的痛苦是真實的,且因為高原缺氧而加倍清晰。
小腹的墜痛像有把鈍刀在裡麵攪動,一陣緊過一陣。
腰椎也跟著酸脹發麻。
寒冷從腳底蔓延上來,即使抱著熱水瓶,膝蓋和肩膀依然冰涼。
高原反應帶來的頭痛和胸悶也趁機作祟,太陽穴突突地跳,胸口憋得發慌。
生理期的虛弱,疊加高原反應的折磨,再加上這酷寒的環境,幾種不適交織在一起,幾乎要把她擊垮。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冒出一個軟弱的念頭,為什麼要來這裡?
為什麼要受這份罪?
此刻若是在家裡,在戚何身邊,哪怕隻是喝一杯熱水,躺在溫暖的床上,也比現在好過千萬倍。
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
滑過冰涼的臉頰。
可當她抬手抹去眼淚,指尖碰到臉上粗糙的皮膚時,那點軟弱瞬間被她壓了下去。
她想起西沙台風夜,陳指導員提著薑湯和雨水桶,濕漉漉站在門口的樣子。
想起吳海他們從狂風巨浪裡搶回濕透的書,一本本攤開晾曬時那小心翼翼的神情。
想起錄音時,那些大小夥子對著麥克風,臉紅脖子粗,磕磕巴巴說“我挺好”的憨樣。
還有這裡,這些戰士們。
他們常年累月待在這比西沙更苦的地方,沒有熱水袋,沒有乾淨柔軟的毛巾,甚至連口足夠的熱水都珍貴。
他們也會生病,也會想家,也會在這樣寒冷缺氧的夜裡輾轉難眠。
可他們依然每天準時起床,在能把人吹跑的狂風中挺直脊背,在零下幾十度的嚴寒裡巡邏放哨,守著這麵紅旗,守著這片荒涼的土地。
自己這點苦,跟他們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自己是來記錄他們的,怎麼能先被這點困難打倒?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得她又咳嗽了幾聲,但眼神卻重新變得清明而堅定。
她掙紮著坐起來,掀開被子。
冰冷的空氣瞬間裹住了她,讓她打了個劇烈的寒顫。
她咬緊牙關,挪到床邊,用那盆還溫熱的水,迅速而仔細地處理了自己。
水很快變涼了,但總比沒有好。
那帶著皂角清香的乾淨毛巾,擦在臉上,帶來一種久違的安慰。
處理完畢,她飛快地縮回被窩,重新抱住那兩個依舊溫熱的瓶子。
她把自己蜷縮得更緊,汲取著被窩裡那一點點可憐的暖意。
腹痛在熱水的熨帖下,似乎緩和了那麼一絲絲。
但疲倦和缺氧帶來的眩暈感更重了。
她昏昏沉沉地躺著,半睡半醒。
……
不知過了多久,門簾又被輕輕掀開一條縫,小豆子探進半個腦袋,手裡端著一個冒熱氣的搪瓷缸子。
“林記者,午飯好了。趙連長讓給你下了碗麵條,多放了薑,你趁熱吃。”
他把缸子輕輕放在木箱上,又放下一小碟黑乎乎的、切得細細的鹹菜絲,
“這鹹菜是張大個兒他家自己醃了捎上來的,可下飯了,你嘗嘗。”
食物香氣飄過來,竟然讓林心萍感到一陣饑餓。
她再次道謝,小豆子擺擺手,飛快地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