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呂宋島東北部,一處隱秘的、被熱帶雨林和嶙峋海岸線包圍的天然深水灣——卡加延灣深處。
這裡與大明的秩序井然截然不同,濕熱、蠻荒、危機四伏。鹹濕的海風裹挾著腐爛植物和濃烈花香的氣息,巨大的蕨類植物和盤根錯節的榕樹遮天蔽日,毒蟲與鱷魚在沼澤地帶潛伏。
灣內水道上,幾艘看似破舊的本地巴朗蓋小船在巡邏,船上皮膚黝黑的土著水手眼神銳利,實則都是最精銳的暗哨。
在雨林深處,依著山勢和洞穴,修建著層層疊疊的木質棚屋和隱蔽的防禦工事,這裡便是大海盜李旦在呂宋的主要巢穴之一,“虎鯊營”。
與過去縱橫東瀛周邊海域、甚至能影響平戶藩政時相比,李旦的處境已然天壤之彆。
大明設立東瀛五省後,強力掃蕩了一切海上不法勢力,他這位曾經的“東亞海上之王”,不得不將經營多年的基業大幅收縮,率領核心部眾和艦隊,遠遁至這大明新秩序尚未完全穩固的南洋前沿——呂宋島。
此地西班牙人勢力主要在南部馬尼拉一帶,北部山區和東海岸則部落林立,控製薄弱,正是他這等梟雄苟延殘喘、伺機而動的險地。
在一間用硬木和竹材搭建、通風卻略顯陰暗的大廳裡,李旦正襟危坐。
他年近六旬,鬢角斑白,但身軀依舊挺拔,穿著適合熱帶氣候的絲綢短褂,露出精悍的臂膀。
額角的箭疤和拇指上那枚象征著無上權威的翡翠船紋扳指,昭示著他非同尋常的過往。隻是,那雙曾經銳利的眼睛,此刻雖然依舊深邃,卻難以掩飾地透出一股疲憊和壓抑的怒火。
他麵前矮桌上,攤著幾份由不同渠道送來的密報,內容驚人一致:大明水師在福建大規模集結,鄭芝龍掛“征南洋諸番欽差大臣”印,銳意南征。
密報中重點提到了“龍吟級”戰艦、“淩霄”飛艇和“蛟龍”魚雷這些聞所未聞的利器。
“砰!”李旦的拳頭重重砸在硬木桌麵上,震得茶碗亂跳,“鄭芝龍!黃口小兒!安敢如此!”他胸中一股鬱結之氣難以舒緩。曾幾何時,鄭芝龍不過是他麾下眾多頭目之一,憑借機靈和勇猛被他賞識,收為義子,誰知道竟然撞大運,受朝廷招安,封侯。
這種強烈的反差和屈辱感,比任何外部威脅都更讓他難以忍受。
“義父,”他的義子兼頭號心腹顏思齊快步走入,臉色凝重,“派往北麵的快船帶回更確切的消息,泉州的港口日夜不停,糧秣軍械堆積如山。那種叫‘飛艇’的怪物,數目不少,前幾日已有數艘往南而來,恐怕不日就會出現在呂宋上空!”
“飛艇……飛艇!”李旦咀嚼著這個詞,臉上肌肉抽搐。他一生與海搏鬥,熟悉海上的一切,但來自天空的威脅,完全超出了他的經驗和認知範圍。
“紅毛夷那邊有什麼說法?”他強壓怒火問道。眼下,能與大明水師稍微抗衡的,也隻有盤踞在馬尼拉的西班牙人和在爪哇的荷蘭人了。
顏思齊低聲道:“西班牙人的代表,那個叫阿爾瓦雷斯的少校,已經在外麵等候多時了,看樣子很焦急。”
“讓他進來。”李旦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恢複冷靜。越是危急關頭,越不能亂了方寸。
很快,一個穿著略顯臟汙的西班牙軍服、滿頭紅發、神色倉皇的軍官走了進來,正是駐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軍代表阿爾瓦雷斯少校。與過去那種殖民者的傲慢不同,此刻他顯得驚慌失措。
“李!偉大的船長!”阿爾瓦雷斯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急切地說道,甚至忘了基本的禮節,
“你必須幫助我們!明國人的目標是整個南洋!他們的艦隊龐大得不可思議!還有能飛的魔鬼船!上帝啊,這太可怕了!我們總督希望你能立刻率領你的艦隊,與我們的西班牙無敵艦隊聯合,在明國人登陸呂宋之前,就在海上擊敗他們!”
李旦冷冷地看著他,心中鄙夷。這些西班牙人,平日裡趾高氣揚,把呂宋視為禁臠,對他這等海盜勢力多有防範和打壓,如今大難臨頭,卻想來拖他下水當擋箭牌。
“聯合?”李旦嗤笑一聲,語氣帶著諷刺,“阿爾瓦雷斯少校,你們在馬尼拉的那幾艘老掉牙的蓋倫船,能經得起‘龍吟級’一炮嗎?據我所知,鄭芝龍的新式火炮,能打到你們看不清的距離。”
阿爾瓦雷斯臉色一白,爭辯道:“我們有堅固的聖地亞哥城堡!還有忠誠的土著士兵!”
“城堡?”李旦站起身,走到一張粗糙的呂宋地圖前,指著馬尼拉灣,“那種飛艇,能在你們的城堡頂上飛過,把你們所謂的堅固工事看得一清二楚!它們從天上扔下火藥,你們的城堡再堅固,又能如何?”
他這些話,既是說給西班牙人聽,也是在宣泄自己內心的焦慮。未知的武器,帶來的恐懼是最深的。
阿爾瓦雷斯被問得啞口無言,額頭上滲出冷汗。李旦話鋒一轉,語氣放緩,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聯合,不是不可以。但怎麼打,要聽我的指揮。你們的戰艦,必須配合我的船隻行動。此外,我需要你們立刻提供一批最新的燧發槍和火藥,還有,開放馬尼拉的軍械庫,讓我的人優先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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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在趁機勒索,增強自身實力。與西班牙人合作是與虎謀皮,但在明軍壓倒性的優勢麵前,任何一絲可能增強力量的機會都不能放過。同時,他也要掌握主動權,不能讓西班牙人把他當炮灰。
阿爾瓦雷斯遲疑了,李旦的要求觸及了西班牙殖民政府的核心利益。“這……我需要請示總督閣下……”
“沒時間讓你請示了!”顏思齊在一旁厲聲道,“明軍的先鋒可能隨時就到!要麼答應我們的條件,共同禦敵;要麼,你們西班牙人就自己守著馬尼拉,等著鄭芝龍來炮轟你們的城堡吧!”
阿爾瓦雷斯臉色變幻不定,最終一咬牙:“好!我會儘力說服總督!但你們的艦隊必須儘快前往馬尼拉灣集結布防!”
打發走惶惶不可終日的西班牙人,大廳內隻剩下李旦和顏思齊。氣氛更加凝重。
“義父,真要和紅毛夷捆綁這麼緊?鄭芝龍勢頭正盛,我們……”顏思齊麵露憂色。
李旦走到窗邊,望著外麵茂密而危機四伏的熱帶雨林,長長歎了口氣,臉上的梟雄之氣被深深的憂慮取代:“思齊,你以為為父想嗎?這是飲鴆止渴!西班牙人靠不住,他們隻想讓我們頂在最前麵。”
他回身,目光銳利地看著顏思齊:“但我們現在還有彆的選擇嗎?鄭芝龍此次南來,攜雷霆萬鈞之勢,擺明了是要犁庭掃穴,徹底肅清南洋。我李旦,作為昔日海上最大的勢力,又是他的‘老上司’,必然是他的首要目標!向他投降?哼,且不說他是否會容我,就算容我,下半輩子仰人鼻息,形同囚徒,我李旦寧死不為!”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讓西班牙人去頂第一波攻勢。我們要看看,鄭芝龍的新式武器,究竟有多厲害。傳令下去,所有能動用的船隻,向卡加延灣更隱蔽的支流疏散,多設假目標。重要物資和家眷,分批轉移至內陸山區更隱秘的據點。”
“義父是打算……保存實力,暫避鋒芒?”
“是觀望,也是等待時機。”李旦的手指在地圖上呂宋島崎嶇的東部海岸線劃過,“呂宋島這麼大,山高林密,部落眾多。鄭芝龍就算有飛艇,也不可能搜遍每一個角落。讓他和西班牙人在馬尼拉硬碰硬去。我們躲起來,就像藏在陰影裡的虎鯊。
如果西班牙人贏了,或者兩敗俱傷,那就是我們的機會。如果鄭芝龍贏了……”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那我們就化整為零,跟他打遊擊!利用土著部落,騷擾他的補給線!讓他知道,這南洋的水,沒那麼容易趟平!”
然而,說出這番狠話時,李旦的心卻不斷下沉。他一生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但從未像這次一樣,感到如此無力。
個人武勇、陰謀詭計,在一個統一大帝國的國家意誌和碾壓性的技術優勢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縱橫四海的時代,正伴隨著鄭芝龍艦隊的帆影,不可逆轉地走向終結。呂宋島的雨林,或許就是他這位末代海盜王的最後墳場。
“一官啊一官……”李旦望著北方海天的方向,聲音低沉而沙啞,“你這次,是鐵了心要用為父的人頭,來成就你封公晉爵的不世功業了……”
廳外,熱帶暴雨驟然傾盆而下,雨點猛烈敲打著棕櫚葉和木屋頂,仿佛為這位困守孤島的梟雄,奏響了一曲悲壯的挽歌。
他的掙紮、他的算計,在這即將到來的時代洪流麵前,又能激起多大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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