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指引,如同無儘暗夜中唯一一盞未曾熄滅的燈塔,光芒雖顯微弱,卻在每個將士心頭點燃了一簇不肯屈服的火焰,為這支在絕望邊緣掙紮的龐大艦隊,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命令逐一下達,通過旗語和號角,及布置的簡易無線電裝置,在濃得化不開的霧靄與刺骨的寒流中傳遞。
十艘巨艦開始緩慢的調整著姿態,轉向。龐大的船身轉向和海水撞擊的聲音,引起一陣波濤洶湧,艦員緩緩將船首對準了東南方向。
古舊的指南針被供奉在每一艘船的舵輪旁,用絲綢襯墊,小心安置。儘管那枚小小的磁針仍在微微顫抖,但大致的方向依然可靠。
每當濃霧被海風撕開一絲縫隙,露出一角鉛灰色、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天空時,桅杆頂端的觀測手們便會拚命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搜尋那顆高懸於北方、位置雖偏卻異常堅定的北辰星。
每一次成功的校準,都會讓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一分。
向東南,向東南……這個簡單到極致的指令,已經超越了命令本身,成了支撐所有人肉體與精神的唯一支柱。
它被低聲念叨著,在甲板巡邏的士兵間,在悶熱的底艙裡,在軍官的議事桌上。
然而,大自然的考驗從未停止,甚至變本加厲。
離開了相對熟悉、至少心理上有所依托的海域,真正深入這片環境極端惡劣的北大洋,新的、更為殘酷的磨難,如同潛伏在深海中的怪物,悄無聲息地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漫長的航行、單調乏味到令人作嘔的飲食、永無休止的顛簸、無孔不入、浸透骨髓的濕冷寒氣,以及之前遭遇那如山巒般巨獸所留下的、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恐懼陰影……
這一切,開始無聲無息地侵蝕著這支曾經意氣風發的精銳之師。
而疾疫,這遠洋航行中最可怕、最無形的敵人,出現了,不過這一切都在天啟皇帝的預料之中。
最先出現異常的,永遠是工作環境最惡劣、承受壓力最大的人群。
在艦隊中,除了“天啟號”那個異類,其餘九艘巨艦的動力核心,是轟鳴咆哮的蒸汽機。
因此,並沒有傳統意義上在底艙揮汗如雨的劃槳水手,但取而代之的,是看護蒸汽熔爐的士兵,他們的辛苦,絲毫不亞於劃槳的水手。
在“鎮海”號的動力艙內,溫度高得如同煉獄。
巨大的蒸汽機活塞不知疲倦地往複運動,發出震耳欲聾的“哐當”聲,灼熱的水汽混合著煤炭燃燒後的氣味、金屬摩擦的焦糊味,充斥在每一寸空氣裡,讓人呼吸維艱。
負責看守熔爐的士兵們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掛滿了油膩的汗珠,在爐火映照下閃閃發光。
“加煤!快!壓力要掉了!”一個臉上沾滿煤灰,隻看得見一雙疲憊眼睛的班頭嘶啞地喊道,他的聲音在巨大的噪音中顯得微弱。
兩名士兵立刻上前,用特製的長柄鐵鍬,奮力將一旁堆放的“精煤”鏟起,精準地投入那咆哮著、散發著灼人熱浪的爐膛口。
火光猛地一躥,將他們的臉龐映照得一片通紅,隨即又被更深的陰影籠罩。
“媽的,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一個年輕的士兵喘著粗氣,用胳膊抹了把額頭的汗,結果反而留下一道更黑的印子,“比俺老家打鐵鋪子還悶十倍!”
旁邊一個年紀稍長的老兵,一邊機械地揮動著鐵鍬,一邊頭也不回地應道:“知足吧,二狗子。好歹咱們這兒暖和,不用去甲板上吹那能凍掉耳朵的陰風。
再說了,你當那‘天啟號’上的爺們是咋過的?人家那才叫舒坦,連個煙囪都不冒,安靜得像條鬼船。以後我們都用上了天啟號這樣的艦船,就不用燒鍋爐了。”
被叫做二狗子的年輕士兵本名王二狗,來自山東,原本是個筋骨強健、能扛起兩石糧食走十裡山路不喘氣的棒小夥。
可此刻,他卻感覺手腳發軟,鏟了幾下煤,就有些氣喘籲籲。他張了張嘴,想附和老兵幾句,卻先感到一陣莫名的惡心,胃裡翻江倒海。
“呃……哇……”他猛地扶住滾燙的金屬艙壁,彎下腰,一陣劇烈的乾嘔,卻隻吐出些許黃綠色的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