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新津城初具輪廓。兩丈高的木石城牆在火把映照下投出巍峨陰影,城門樓上已掛起“明”字燈籠。
城內夯土街道剛剛平整,兩旁木屋的框架如骨骼般林立。白河在城外潺潺流過,河上木橋連通南北。
龍一站在北城牆上,夜風帶著鬆濤聲撲麵而來。他的目光投向北方——那裡,黑風峽的缺口在月光下如同大地的一道傷疤。
“殿下。”
薑堰族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人披著一件明軍贈送的羊毛鬥篷,拄著烏木拐杖,在孫公公的攙扶下登上城牆。
“族長來得正好。”龍一轉身,“正想向您請教黑風峽之事。”
薑堰走到垛口旁,望向黑暗中的峽穀方向,沉默良久才開口,聲音低沉:“那是片被詛咒的土地。”
“詛咒?”
“祖輩傳下來的說法。”薑堰緩緩道,“黑風峽深處,有地火湧動,冬季不凍,夏季卻吹出陰風。草木在那裡長得怪異,動物也會發狂。鬼麵部……他們不是天生的食人族。”
龍一挑眉:“此話怎講?”
“大約三十年前,鬼麵部還叫‘黑岩部’。”薑堰陷入回憶,“他們住在峽口外的山坡上,以采一種黑色岩石為生——那種石頭可以磨出很好的刀斧。與我們三個部落時有交易,雖不算友善,但也不至於刀兵相向。”
“後來發生了什麼?”
薑堰的臉上浮現出恐懼:“那年夏天,峽內突然騰起黑煙,持續了整整一個月。地麵震動,鳥獸驚逃。黑岩部的人說,他們聽到了地底傳來‘巨人的鼾聲’。接著……怪事就發生了。”
老人緊了緊鬥篷:“先是他們部落的獵人在林子裡發瘋,見人就咬。然後是孩子。最後連長老們都開始說胡話,白天睡覺,夜晚遊蕩,臉上出現詭異的紋路——不是畫的,是從皮膚裡長出來的。”
孫公公在一旁低聲翻譯,龍一靜靜聽著。
“他們搬進了峽穀深處,說地底有‘神’在呼喚。從此再不出來交易,隻在月圓之夜到峽穀邊緣活動,臉上塗上白堊紅赭,像惡鬼。開始襲擊過往的旅人、落單的獵手……吃人。”
薑堰的聲音發顫,“我們三個部落曾聯合討伐,但進到峽穀深處的人,要麼失蹤,要麼瘋了回來。有人說裡麵有毒氣,有人說有惡靈。”
“所以你們就放棄了?”
“不得不放棄。”薑堰苦笑,“那片土地已經瘋了,連樹都長得扭曲。我們隻能守住峽穀出口,不讓他們出來。好在他們大多數時候隻在峽穀內活動,像這次大規模下山襲擊,三十年來是第一次。”
龍一陷入沉思。地火?毒氣?發瘋的部落?這聽起來不像簡單的蠻族。
“族長可曾親眼見過峽穀內的情形?”
薑堰搖頭:“年輕時隨討伐隊到過峽口,往裡走了不到三裡就被迫退回。空氣裡有股硫磺混著腐肉的味道,吸多了頭暈目眩。地上到處是冒熱氣的小孔,草木枯死。再往裡,霧氣濃得看不清十步外。”
“您剛才說,鬼麵部吃人是三十年前開始的。”龍一捕捉到關鍵,“在那之前,他們正常?”
“正常。會製石器,會設陷阱,語言和我們相通——雖然口音很重。但現在……”薑堰歎息,“他們隻會嚎叫,像野獸。”
孫公公忽然開口:“殿下,奴婢聽聞,西南苗疆有些深山中有‘瘴癘之地’,人畜久居便會神智昏亂,出現幻象。這黑風峽的情形,或有相似。”
“不隻是瘴氣。”龍一搖頭,“瘴氣不會讓人皮膚長出紋路,也不會讓整個部落三十年間變成食人魔。”他頓了頓,“族長,您說鬼麵部這次大規模下山,是三十年來第一次。最近可有什麼異常?”
薑堰想了想:“入夏以來,北邊鳥群南遷得特彆早。林中的鹿群也往南移動。還有……大約半個月前,黑風峽方向連續三夜傳來巨響,像是石頭崩裂的聲音。我們派人去查探,但不敢深入,隻在峽口看到有新的裂縫,冒著熱氣。”
龍一目光銳利起來:“巨響之後,鬼麵部就下山了?”
“正是。”薑堰點頭,“間隔不到十天。”
“他們在找食物。”龍一判斷,“或者……在逃離什麼。”
他轉身看向城中。燈火點點,人聲隱約。這座新城剛剛站穩腳跟,北方就懸著一把刀。
“孫公公。”
“奴婢在。”
“明日一早,請張獻忠、張小凡、林錦傑、李世敏四位將軍,以及岩等三位殷人獵手頭領,到指揮所議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