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六年十月廿七,京師,子時。
八百裡加急送進紫禁城時,朱由校正批閱《陝甘新軍整備疏》。他今年三十有二,登基十六載,因龍魂協議係統之故,身若二十青年,已臻凡人巔峰,唇上蓄著淡淡髭須。
“陛下,陝西急報!”司禮監掌印王承恩聲音發顫。
朱由校展開軍報,目光掠過一行行墨字。見“鳳翔李家莊、漢中王家坳、榆林三道溝,三地白蓮教聚眾起事”,眉頭微蹙;見“打出蒲王複國旗號”,眸中寒光一閃;見“叛眾持舊式火銃,攻破縣倉,殺巡檢三人”——
“砰!”
鎮紙重重砸落禦案,玉質邊角應聲碎裂。
“舊式火銃?”朱由校聲音壓得極低,卻讓殿中人脊背生涼,“朕繼位以來,屢免陝甘賦稅,修水利,拓商路,廣推天授神種。天啟七年陝地大旱,朕自內帑撥銀百萬賑災!其後更命戶部推廣新糧,撥糧數十萬石,鋪設水泥寬路,使百姓出行無憂。”
他緩緩起身,“這十六年來,朕夙夜操勞,隻為他們有衣蔽體、有糧果腹、有尊嚴立於天地之間。”朱由校一字一頓,“如今,他們竟拿朕早已淘汰、本當熔毀的破銅爛鐵——造朕的反?”
王承恩伏地不敢應聲。
朱由校執軍報續看。陳寶玉附奏極詳:三處皆聚族而居,白蓮教滲透已二十年,平日與尋常村民無異。此番起事,為首三十七人,裹挾青壯二百餘……
“傳旨。”朱由校閉目片晌,再睜眼時眸光如冰,“一、命陳寶玉全權處置,務須肅清餘孽。二、令《大明日報》頭版刊發:朝廷待民以寬,懲逆以嚴。凡棄械者免死,執迷者誅三族。三——”
他略頓:“徹查!此類舊銃從何流出!一追到底!”
“遵旨!”王承恩疾步退出。
朱由校獨立於巨幅《大明疆域圖》前,手指按在陝西所在。輝光石白芒映著天子身影,久久未動。
同日辰時,京師街頭。
報童脆亮的嗓音劃破晨霧:“《大明日報》頭版——陝甘白蓮教二百餘人叛亂,陛下嚴旨剿逆!”
早點攤前、茶館裡頭、店鋪門口,百姓紛紛駐足取報。賣菜的劉老伯眯眼念著標題,忽然重重一歎:“這還有天理嗎?陛下讓咱們天天有肉吃,冬有棉夏有紗,娃兒還能上官學——他們竟造反?”
隔壁攤賣豆腐的張嬸子湊過來,指著報紙憤聲道:“可不是!您瞧瞧,用的還是朝廷早就收回的舊火銃!這要不是藏著壞心,誰留那破玩意?”
茶館裡,幾個剛下工的織坊工人圍坐一桌。為首的方師傅拍桌道:“咱們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陛下減稅修路,種新糧、開工廠,我老家陝西的堂弟去年還來信,說家裡頓頓有肉,孩子都上了學堂——這群殺千刀的,簡直忘恩負義!”
旁桌一位老先生扶了扶眼鏡,緩聲道:“《大明日報》說得明白,此乃少數邪教裹挾。朝廷已明令:放下兵器者免死,隻誅首惡。陛下仁德,卻也不縱惡啊。”
眾人紛紛稱是。一位挑著擔子的貨郎插話道:“就該嚴懲!要不天下人都覺著朝廷好欺負,盛世哪能長久?”
西安,秦銳營中軍帳。
楊一清“啪”地將佩刀拍在案上:“三個村子,男女老幼一千二百餘口!陳大人,您還在猶豫什麼?!”
帳中燈火通明,映著他鐵青的臉。這位秦銳營副將年過四十,臉上三道箭疤,是實打實從邊軍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
陳寶玉坐於主位,麵前攤著三份村落圖冊,沉默不語。
“白蓮教藏了二十年!”楊一清聲音嘶啞,“二十年!他們把村子修成堡壘,地窖藏兵器,孩童從小念邪經!這不是尋常百姓,這是毒瘤!”
“但還有孩子。”陳寶玉終於開口,“六歲以下孩童,四十三個。他們懂什麼蒲王複國?”
“斬草除根!”楊一清咬牙,“今日留一子,二十年後又是禍患!陳大人,您彆忘了,漢中王家坳那夥人,用永樂年的老火銃,打死了三個巡檢驗屍的兄弟!”
陳寶玉抬眼:“所以就要殺光?”
“軍律如此!”楊一清脊背挺直,“末將奉命平叛,當以雷霆手段!否則陝甘各處白蓮教餘孽,必有效仿!”
帳中死寂。
油燈爆了個燈花。
陳寶玉緩緩起身,走到帳門前,掀開簾子。十月末的夜風灌進來,帶著黃土塬特有的乾冷氣息。遠處西安城燈火如星,更遠處,是三處叛亂村落的方向。
“楊將軍。”他背對著,聲音輕如夜風,“我七歲那年,家鄉鬨瘟疫。縣官下令封村,要燒。”
他頓了頓:“我娘把我藏在枯井裡,三天三夜。後來是新來的知府,開倉放藥,救了半個村的人。那知府姓陳,是我族叔。”
楊一清抿緊嘴唇。
陳寶玉轉身,目光如炬:“朝廷平叛,是為安民,非為屠戮。傳我軍令:首惡三十七人,驗明正身,立斬。脅從青壯,押送礦場服苦役十年。其餘老弱婦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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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氣,“六歲以下孩童,由官府設慈幼所收養,改姓更名,斷絕舊緣。其餘人……逐出陝境,流放瓊州。”
“陳大人!”楊一清急道,“這太寬仁了!萬一……”
“沒有萬一。”陳寶玉斬釘截鐵,“本官以陝西布政使之名擔此責。若二十年後真有人來報仇——”他笑了笑,“那也是找我陳寶玉,非關朝廷。”
楊一清盯他半晌,終是抱拳:“末將……遵命。”
但轉身出帳時,仍低聲拋下一句:“陳大人,您會後悔的。”
帳簾落下。
陳寶玉獨站地圖前,手指撫過那三個村名。他知楊一清所言不虛——最穩妥之法,確是屠村。曆朝曆代,對付深植民間之邪教,皆如此行事。
可他想起天啟十四年末離京前,陛下叮囑:“寶玉,朕要的陝西,非殺出之太平,乃治出之盛世。”
“盛世……”陳寶玉喃喃,“盛世,容得下四十三個孩子麼?”
他鋪紙執筆,開始寫奏章。字字斟酌,句句懇切,將處置方略、緣由、及己身獨擔之決心,細細寫明。
寫到孩童處置時,筆鋒頓了頓,終是落下:“……孩童無辜,當存天良。臣請於西安設‘育正堂’,教以聖賢書、稼穡事,二十年後,皆為陛下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