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秋色比應天府濃烈得多。
林硯乘舟而來，船槳劃過水麵，驚起幾隻白鷺。孤山腳下，幾株丹桂正開得熱鬨，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沁人心脾。他棄舟登岸，沿著青石板路往山上走，遠遠就看見一座古樸的藥鋪，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寫著回春堂三個大字。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藥香撲麵而來。藥鋪不大，卻收拾得乾淨整潔。櫃台後坐著個白發老者，正低頭搗藥，聽見動靜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老人家，請問這裡是回春堂嗎？林硯拱手問道。
老者放下藥杵，上下打量著他：正是。小郎君可是來看病的？
晚輩林硯，冒昧來訪，是想請陳老出山。林硯直截了當地說，朝廷要在西湖孤山設立官醫局，想請陳老擔任顧問。
老者聞言，手微微一抖，藥杵差點掉在地上。他沉默片刻，緩緩道：老朽陳濟，正是回春堂的掌櫃。官醫局？老朽一把年紀了，隻想守著這間藥鋪，給街坊鄰居看看小病，哪有精力去管那些閒事？
林硯早料到他會拒絕，並不氣餒：陳老，您行醫四十載，救過的病人不計其數。如今朝廷設官醫局，正是為了讓更多百姓得到救治。您若不出山，豈不可惜了您的醫術？
可惜？陳濟冷笑一聲，老朽的醫術，隻傳給願意學的人。官醫局那些太醫院的禦醫，一個個隻會背《黃帝內經》，連個簡單的風寒都治不好，有什麼好學的？
林硯心中暗笑，知道陳濟這是故意拿話激他。他不動聲色地說：陳老此言差矣。太醫院的禦醫雖有些刻板，但醫術還是有的。況且，官醫局要推廣人痘法，這正是陳老的專長啊。
提到人痘法，陳濟的神色緩和了些：人痘法？老朽確實用過幾次，效果不錯。但這東西風險太大，弄不好會出人命。
所以才需要陳老這樣的高手坐鎮啊。林硯趁機說道，官醫局首診，便打算用您的人痘法給孩子們種痘。隻要陳老肯出山，必能讓更多人受益。
陳濟沉默不語，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竹林，竹葉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小郎君，你可知老朽為何不肯離開這間藥鋪？
林硯搖頭。
因為這裡有老朽的根。陳濟的聲音有些沙啞，老朽年輕時也曾想過走仕途，後來親眼看見一個貪官為了討好上司，竟用病人的性命做實驗。從那以後，老朽便發誓，再也不與官府打交道。
林硯心中一震。他知道陳濟說的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但顯然這件事對他影響極深。他沉思片刻，說道：陳老，如今的朝廷不同了。沈大人一心為民，絕不會讓您受委屈。
沈大人？陳濟挑眉，可是那個剛上任的內閣首輔？
正是。林硯點頭，沈大人奏請設立官醫局，就是為了改變民間庸醫誤治、藥價虛高的現狀。他常說，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絕不會讓官醫局變成第二個太醫院。
陳濟盯著林硯看了許久，忽然笑了：小郎君，你倒是個會說實話的。罷了，老朽就給你三天時間。若是你能說服老朽，老朽便隨你去官醫局看看。
一言為定！林硯大喜，連忙拱手道謝。
離開回春堂，林硯沿著孤山路往山上走。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思考如何說服陳濟。走到半山腰，忽見一座涼亭，亭邊立著塊石碑，上書放鶴亭三個大字。亭子裡坐著個白衣書生，正在撫琴。
林硯走近一看，認出是杭州府的秀才徐文亮。徐文亮曾參加過太醫院的考試，因家境貧寒落第，後來便在西湖邊開了間私塾，教孩子們讀書寫字。
徐兄。林硯拱手打招呼。
徐文亮停下撫琴，抬頭笑道：林大人，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特來拜訪陳老，不想碰了個釘子。林硯苦笑，正想找個地方散散心，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你。
徐文亮請他坐下，給他倒了杯茶：陳老那人，脾氣古怪得很。不過他對醫術倒是真的癡迷，你要是能從醫術上打動他，或許還有機會。
醫術？林硯眼睛一亮，徐兄有何高見？
徐文亮沉吟片刻：陳老最擅長的是兒科和疫病防治。你可以說說你對麻疹的看法，或者提幾種治療小兒驚風的偏方，說不定能引起他的興趣。
林硯點頭稱是。他從懷裡掏出一本筆記，翻到其中一頁：這是我總結的《麻疹辨證論治》，裡麵記載了十二種不同的麻疹症狀及對應的治療方法。陳老若是有興趣，我可以借給他看看。
徐文亮點點頭：這個主意不錯。另外，陳老喜歡收集各種醫書，你可以帶幾本罕見的醫書去送給他。
林硯心中有了主意。他告彆徐文亮，下山去找書肆。他要找幾本陳濟可能沒讀過的醫書，作為見麵禮。
傍晚時分，林硯帶著幾本書回到回春堂。陳濟正在整理藥材，見他回來，問道：小郎君，想好了嗎？
林硯將書放在桌上：陳老，這是晚輩特意從京城帶來的醫書，或許您會感興趣。
陳濟拿起一本翻了翻，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嶺南采藥錄》？這書市麵上很難買到啊。他又拿起另一本，《小兒藥證直訣校注》？這是錢乙的真跡嗎？
正是。林硯微笑，晚輩知道陳老喜歡收集醫書，所以特意找了幾本稀有的版本。
陳濟愛不釋手地翻著書，臉上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小郎君有心了。
林硯趁機說道：陳老，關於人痘法，晚輩還有些新的想法。傳統的鼻苗法雖然有效，但成功率不高。晚輩改良了一種漿苗法，用患者的痘漿直接接種，成功率能提高三成...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陳濟聽得越來越認真。說到興起處，林硯還拿出隨身攜帶的銀針，當場演示如何取痘漿。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陳濟看了看窗外，忽然說道：小郎君，今晚就留在老朽這裡吧。老朽還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林硯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了。他恭敬地說：多謝陳老收留。
當晚，兩人在藥鋪裡秉燭夜談，從人痘法的改良聊到藥材的鑒彆，越聊越投機。直到深夜，陳濟才打了個哈欠：老朽老了，熬不住了。明天再繼續聊吧。
林硯告辭退出，心中充滿了希望。他知道，陳濟已經動搖了。隻要再加一把火，他一定能說服陳老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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