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在窗紙上積成薄紗時,思硯正趴在畫案前研墨。鬆煙墨在硯台裡慢慢化開,墨香混著灶房飄來的酸菜香,像杯溫在炭火上的茶。窗欞上的麻紙被雪壓得微微陷,透進來的天光泛著白,落在宣紙上,像鋪了層未乾的霜。
“墨磨得夠了,”林硯抱著捆乾蘆葦進來,是添在火盆裡的,“再磨就濃得化不開了。”他把蘆葦放在牆角,湊過來看思硯的畫稿,上麵隻勾了半截雪枝,“畫梅吧,張叔說雪天的梅最有精神,像你外婆納鞋底的針,透著股勁。”
思硯點頭,蘸了濃墨,在紙上畫梅枝。筆鋒得硬,像被雪壓彎的鐵,枝椏交錯間留些空白,才顯得有風雪的氣。他想起後山的老梅樹,去年落雪時,枝頭的紅裹在白裡,像火在雪裡燒,蘇晚說“那是冬天在使勁喘氣”。
蘇晚端著銅盆進來,裡麵是剛溫好的水,“洗手暖乎暖乎,”她把盆放在畫案邊,“凍著了手就畫不穩了。”她看見畫裡的梅枝,拿起筆添了朵花苞,“得留幾個骨朵,不然全開了就少了盼頭。”筆尖輕輕一點,墨色在紙上暈開,像顆藏著春的豆。
外婆坐在火盆旁,用鬆針編小筐,手指在暖烘烘的空氣裡靈活地動,筐底漸漸顯出朵梅花的形狀。“你娘也愛畫梅,”她把鬆針往筐沿上纏,“總說‘梅得有雪襯才好看,人得經點難才結實’。”思硯的心輕輕一顫,筆鋒在紙上頓了頓,梅枝突然多了道彎,像被風雪壓過的倔強。
午後,雪下得緊了,院角的薄荷田徹底埋在雪裡,隻露出幾叢枯莖,像水墨畫裡的焦墨。來老先生頂著風雪過來,鬥笠上落滿了白,進門就說:“好雪!最適合畫《寒梅圖》。”他看見思硯的畫,指著梅枝的飛白說:“這幾筆好,像雪粒打在枝上,有聲音。”
林硯在火盆裡添了幾塊鬆柴,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牆上的畫稿都發暖。“烤幾個紅薯吧,”他從倉裡摸出幾個圓滾滾的紅薯,埋在火炭裡,“蘇晚說紅薯得埋在灰裡烤,才夠甜。”思硯聞著漸漸飄出的焦香,覺得這雪天的暖,都藏在火盆的紅和紅薯的甜裡。
蘇晚在縫思硯的棉手套,粗布麵上繡著圈梅枝,針腳在暖光裡忽明忽暗。“指頭上得留個洞,”她把線頭咬斷,“方便你握筆,不然畫起來礙手。”思硯接過手套試了試,指尖果然靈活,掌心還留著蘇晚熨過的溫度,像揣了個小暖爐。
傍晚收工時,《寒梅圖》已經有了大半模樣。思硯在梅枝間添了隻麻雀,縮著脖子躲雪,翅膀的絨毛畫得蓬鬆,像團暖烘烘的褐。來老先生點頭道:“這雀兒畫得有‘趣’,不是傻站著,是真在躲雪,比你之前畫的蟲魚多了層意思。”
雪還在下,灶房飄來酸菜燉粉條的香,林硯把烤好的紅薯扒出來,焦皮裂開道縫,甜香混著熱氣撲出來。思硯捧著紅薯坐在火盆旁,看雪光透過窗紙落在畫稿上,梅的紅、雪的白、雀的褐,都像活了過來,連空氣裡的墨香都帶著暖。
他想起畫裡的梅、火盆的紅、手套的溫,突然覺得這雪窗下的墨痕,不僅是畫,更是日子——有梅的傲,有雪的靜,有烤薯的甜,還有身邊人遞來的暖,都像這火盆裡的炭,在冷天裡燒得旺旺的,把每個飄雪的瞬間,都烘得踏踏實實的。
夜深時,雪終於小了些,月光透過雪層照進來,窗紙上的梅影在地上輕輕晃。思硯把《寒梅圖》掛在倉門後的畫群裡,和《穀堆圖》《醃菜壇》並排著,像把四季的暖都收在了一起。他知道,等雪化了,梅會落,可這畫裡的勁會留下;等春天來,薄荷會青,這雪窗下的墨痕會記得,這個冬天,他們曾圍著炭火,畫梅、烤薯、說家常,把冷日子過成了暖烘烘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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