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豆藤爬上竹籬笆時,思硯正蹲在籬邊畫豆莢的弧度。新結的豆莢綠得發亮,像串彎月掛在藤上,其中幾莢還帶著嫩黃的花,花瓣沾著竹影的碎光,像撒了把碎銀。藤須纏著竹條往上繞,有的直挺挺地探,有的歪歪扭扭地纏,像群攥著竹籬不肯撒手的孩子。
“彆總盯著豆莢看,”蘇晚提著水壺過來,壺嘴的水流細如線,順著藤根往下滲,“這藤得順著竹長,不然亂纏會把竹壓彎,像做人得有個依傍才穩當。”她指著最粗的那根藤,“你看這藤,繞著竹節走,每步都踩得實,不像有的藤,隻顧往上爬,反倒容易滑。”
思硯盯著那根藤,突然想起林硯編竹筐時,篾條也是順著竹的紋理彎,從不硬拗。他調了點藤黃,在豆莢的邊緣掃了掃,讓陽光照到的地方泛著金,又用淡墨勾出藤須的卷,像能看見它慢慢攀爬的勁。林硯扛著新劈的竹條進來,是給芸豆藤搭新架的,“這藤長得快,”他把竹條插進土裡,“再過十天就得爬滿整個籬笆,不搭新架會擠得結不出豆。”
外婆坐在涼棚下,摘著剛采的芸豆,豆莢在竹籃裡堆成小堆,剝開時“啪”地脆響,滾出圓滾滾的綠珠。“你娘小時候總偷摘生芸豆吃,”她把豆粒扔進瓷盆,“說‘脆生生的,比梨還解渴’,被我發現時,嘴角還掛著豆汁,像隻偷食的小鬆鼠。”思硯的筆尖頓了頓,畫裡的豆莢突然多了道淺痕,像被誰咬過一口。
午後,來老先生帶著幅《豆棚圖》過來,畫裡的豆藤爬滿竹棚,棚下坐著納涼的人,手裡搖著蒲扇,腳邊臥著黃狗,豆莢的影子落在人身上,像蓋了層綠紗。“畫藤蔓得畫‘纏’,”他指著畫,“不是亂纏,是有章法的繞,像日子裡的人情,連著牽著才暖。”
思硯看著自己畫的藤,果然有點散。他用濃墨把藤須和竹條的連接處描得重些,像它們真的長在了一起,又在竹影濃的地方添了片卷邊的葉,像被蔭涼護著的嫩。林硯在給新架綁麻繩,把藤須輕輕往竹條上引,“你看這藤,”他說,“得順毛捋,硬拽會斷,跟教你畫畫不能急一個理。”
蘇晚端來剛炒的芸豆,翠綠的豆粒在瓷盤裡閃,加了點蒜末,香得清辣。“來老先生,嘗嘗這個,”她把盤往畫案上推了推,“新摘的豆最嫩,過油就熟,像你畫的藤,見風就長。”來老先生夾了顆豆,點頭道:“有‘鮮’味,藏著土的潤,火的香,比肉菜更清口,像你畫的這芸豆藤,看著柔,卻有股鑽勁。”
傍晚收工時,畫稿上的《芸豆竹影圖》已經晾得半乾。豆的綠、竹的青、花的黃、影的墨,在暮色裡透著暖,像把籬邊的熱鬨都收進了紙裡。林硯把摘剩的豆藤捆起來當柴燒,蘇晚在給竹架加固,外婆坐在竹椅上數著瓷盆裡的豆粒,說“夠炒三頓了”。
思硯捧著空盤坐在涼棚下,看暮色漫過竹籬笆,芸豆藤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像無數條綠色的線。他想起藤的纏、豆的鮮、竹的挺、人的笑,突然覺得這竹影旁的芸豆,不僅是菜,更是日子——有攀爬的勇、結果的實、依傍的暖、藏在煙火裡的甜,都像這芸豆藤,在竹籬邊使勁地長,哪怕繞著彎、纏著勁,也透著股不肯停的韌。
夜風帶著芸豆的香吹進院,竹影在月光裡淡了些,藤上的豆莢卻更顯綠,像掛著的小燈籠。思硯知道,等明天太陽升起,藤會再爬高一寸,豆會再鼓一分;等秋天來了,藤會枯,豆會收,可根下會冒出新的芽;而這竹影旁的芸豆,會像畫裡的藤須,把竹的挺、影的柔、人的暖,都纏在一起,讓每個平凡的瞬間,都帶著點綠、帶著點鮮,在歲月裡慢慢結,結出的不僅是豆,更是日子的實,像蘇晚炒的芸豆,脆生生的,帶著股清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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