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豆藤爬滿竹架時,思硯正躺在涼棚的竹榻上畫架下的光斑。正午的太陽烈得晃眼,竹架的縫隙漏下細碎的光,在青石板上跳著舞,像撒了把會動的金粉。藤葉的綠濃得發沉,把暑氣擋在架外,棚下的風都帶著點涼,混著芸豆花的淡香,吹得人發困。
“彆總躺著畫,”林硯扛著竹席過來,往竹榻上鋪,“竹席剛浸過井水,躺著涼快,比你硬撐著強。”他用蒲扇扇了扇風,光斑在他臉上晃,“張叔說這芸豆架能遮半院的蔭,比鎮上的涼棚還管用,等會兒他要帶孫子過來納涼。”
思硯把畫稿挪到竹席上,筆尖沾了點涼意。竹架上的芸豆又鼓了些,有的垂得低,快挨著他的鼻尖,豆莢上的絨毛在光裡看得清,像覆著層細雪。他想起去年的黃瓜架,也是這樣爬滿藤,蘇晚摘黃瓜時總喊他幫忙扶架,兩人的影子在架下疊著,像幅擠擠挨挨的畫。
蘇晚端來剛冰鎮的綠豆湯,陶碗外凝著水珠,順著碗沿往下滴,在竹席上洇出小圈濕痕。“來老先生今早來過,”她把湯放在思硯手邊,“說讓你畫《架下納涼圖》,彆總盯著花草,得把人氣畫進去才活。”她指著院角的竹凳,“等會兒張嬸她們要來繡帕子,正好當你的模特。”
外婆坐在竹凳上,用芸豆花編花環,淡紫的小花串在細藤上,像條會散發香的項鏈。“這花曬成乾,”她把花環往思硯頭上一戴,“泡水喝能安神,比薄荷茶更溫和。”思硯摸了摸頭上的花,香氣鑽進鼻孔,像躺在雲裡,連筆尖都軟了幾分。
午後,張嬸果然帶著三個嬸子過來,竹凳在芸豆架下擺成圈,帕子鋪在膝上,絲線在手裡飛。張嬸的孫子小毛豆圍著竹架跑,伸手去夠垂得低的芸豆,被張嬸一把拉住:“彆搗亂,讓思硯哥哥畫你這猴樣。”小毛豆噘著嘴,卻偷偷摘了朵芸豆花,彆在耳後。
思硯趕緊提筆,把這場景畫下來:嬸子們低頭繡活,絲線的亮映著竹影的暗;小毛豆歪著頭,耳後的花比臉上的痣還豔;竹架的藤垂下來,掃過張嬸的帕子,帕上繡的牡丹沾了點綠。來老先生不知何時站在棚邊,點頭道:“這就對了,有動有靜,有花有人,才是架下的真涼蔭,不是空架子。”
林硯在架下支起小桌,擺上剛切的西瓜,紅瓤黑籽在竹盤裡閃,像塊活的瑪瑙。“吃塊瓜解解暑,”他把瓜往嬸子們麵前推,“剛從井裡撈出來的,涼得鑽心。”小毛豆捧著瓜啃,汁水流到下巴,像掛了串紅珠子,逗得嬸子們直笑,笑聲撞在竹架上,驚飛了兩隻歇腳的麻雀。
蘇晚把繡好的薄荷帕子分給大家,綠的葉在白麻布上晃,針腳裡還沾著點芸豆花的粉。“用的今年的新線,”她說,“比去年的更鮮亮,像這架下的涼蔭,一年比一年濃。”思硯看著帕子上的薄荷,突然在畫裡添了塊落在竹凳上的帕,讓綠和紫的花纏在一起,像把整個夏天的香都收了進去。
傍晚收工時,《架下納涼圖》已經有了模樣:濃綠的架、斑斕的人、紅的瓜、白的帕,涼蔭在畫裡淌,像能摸出濕意。張嬸們帶著帕子回家,小毛豆臨走時還摘了把芸豆花,說要給娘插在瓶裡。外婆坐在竹凳上數著剩下的花,說“夠泡三壺茶了”。
思硯躺在竹榻上,看夕陽把芸豆架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個溫柔的擁抱。涼蔭慢慢淡了,卻留下滿架的香,鑽進毛孔裡,像藏了個小春天。他想起畫裡的笑、瓜的甜、花的香,突然覺得這芸豆架下的涼蔭,不僅是影,更是日子——有藤的纏、人的聚、瓜的甜、帕的暖,都像這架,把暑氣擋在外麵,把熱鬨裹在裡麵,讓每個夏天的瞬間,都帶著點涼、帶著點香,像外婆編的花環,糙卻溫柔,藏著架下的光陰,和光陰裡的人。
夜風帶著露水吹進院,芸豆葉上的水珠“嗒嗒”落在竹席上,像在說悄悄話。思硯知道,等明天太陽再升起,涼蔭會換個形狀,卻依然會準時鋪在院裡;等秋天來了,藤會枯,架會空,可根下的暖會留在土裡;而這芸豆架下的涼蔭,會像畫裡的光斑,在記憶裡跳,把瓜的甜、笑的暖、花的香,都釀成酒,等冬天冷的時候,拿出來品,一抿,就是整個夏天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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